等到屋里只剩下谢禧一个人,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屋里的地暖烧得太旺,好热。
福满一直拉着叶雪走到离谢禧房间很远的才问出了环绕心头很久的疑问。
“我怎么感觉谢娘子最近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叶雪心说您老才知道啊,谢娘子的脾气自从不让她出行宫开始就没好过。
“娘子她一直如此,姐妹们都习惯了。”
“你别给我打马虎眼,”福满到底比她们多活这些年,什么没见过,“谢娘子出手阔绰,你们给她说好话平常我也不多说什么,可别忘了我们虽然在行宫天高皇帝远,可到底都是陛下的人,得听宫里面的命令。知道吗!”
他又问了一遍叶雪谢禧的近况,叶雪磨磨蹭蹭不想说,福满也不强求,你不说那我去找你那些姐妹,到时出了什么事可就是她们的问题了。
叶雪拦住他,你和谢昭仪一样,惯会给我出难题。
“娘子近来脾气是不太好,还有就是半夜总不睡,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还有呢?”
“总是一个人看月亮,还不让我们在旁边。”
“贵人嘛,总归有那么一两个不同于常人的癖好,赏月是雅事,你们要是也一块赏,那就变俗事了。还有吗?”
“进食进得少,总拿饭菜喂蚂蚁 。”
“蚂蚁,现在天寒地冻哪来的蚂蚁?”
“娘子自己在屋里养的。”
“她养蚂蚁?”
叶雪肯定地点头。
“养蚂蚁,这……”
养个小猫小狗也就算了,养蚂蚁算是什么事啊,自己不吃饭喂蚂蚁吃。
这个谢昭仪,脑子里是不是也养了蚂蚁。
福满感觉自己已经理解不了谢禧所做的事了,为了避免出去,他得早做决断。
“我得和宫里禀报这件事。”
“哎,别啊。”
叶雪没让他走,她有自己的想法。
“娘子养蚂蚁怎么了,我听说那平城宫的显贵们有的还养大象狮子呢,谢昭仪养得都算小了。”
“再说了,福总管您也不经常从外面捡孤儿回来养吗?”
这是一回事吗?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妮子脑袋瓜子这么灵,可以和谢昭仪媲美了。
“我把你们养大,然后让宫里的人像看冬瓜一样把你们的脑袋都给砍了。”
“有这么严重吗?”
她不过就是没和福满说谢昭仪的一点小事,她也是怕福满吓着,毕竟谢禧最近确实有点神神叨叨的,有时瞪着两个漆黑的眼珠子看你,她都瘆得慌。
“谢昭仪这模样有点像不想活了,得赶紧和宫里说。”
他原地想了片刻,想出来个法子。
“这样,你们几个还是按原来的样子照顾谢昭仪,要是谢昭仪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马上过来告诉我,我赶紧和宫里头说,别到头来谢昭仪在我们的地方出了事。这样无论我们得了多少金银财宝,都没东方花了。”
叶雪应下,正要回去时福满又叫住了她。
“我知道你心疼谢昭仪,可谢昭仪那样的人我们做奴婢的心疼不着,做好你的事,别惹祸上身。我可不想一大把年纪了,还得豁出去脸为了你们这些冤孽求人。知道吗?”
“知道了,放心吧。”
叶雪答应了福满,回来继续照顾谢禧,一进屋谢禧坐在床上等着她。
“娘子还没睡吗?”
她知道谢禧肯定不会睡,谢禧近来昼夜颠倒,她也一同陪着点灯熬油。
“睡不着。”
“那娘子可要吃些什么,雪花又研究了几样好吃好看的点心,我让她给您做。”
“不饿。”
雪花是和叶雪一起照顾谢禧的三个人中的一个,还有一个叫抱树,他们的名字都是福满起的,雪花是大雪天捡到的,当时正在下雪,所以叫雪花。
抱树被人遗弃在一棵树下,所以叫抱树,之前叫大树,大树长大之后受不了这个名字,说不像个娘子的名字,死活要改名。福满不同意她就抱着树不撒手,福满就给她改名叫抱树。
抱树就抱树吧,起码比大树好听。
叶雪也是在大雪天里被福满捡到的,是和雪花在同一年冬季,当时大雪下个不停,当地的人活不下去好多人为了节省一口饭把孩子扔了。有的人想让孩子活下去走了好几里路把孩子扔到了行宫附近,叶雪就是在那时被捡了。
当时是因为青石随福满出来采买,拿了一截子树枝到处乱舞,树枝扫了一把雪落在她身上,把她冻着了,当时她哭起来被发现了。
叶雪常常庆幸青石当时拿的是树枝不是石头,不然打到她不止疼,有可能名字都变了。
叫石头?小石子?
想想福满起名的调性,真的有可能,那样长大之后她可能也会为了改名去抱石头,叫,抱石?
算了吧,还是叶雪好听。
“那娘子想玩些什么,奴婢陪您。”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叶雪一愣,谢禧接着问:“你我无亲无故,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您是主子,我对您好这不是应该的吗?”
更何况自从谢禧来了之后,他们得了不少赏赐,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谢禧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也是,我说什么胡话,就冲我给你的那些珠宝,你们也该巴结着我。”
她让叶雪把她的收饰盒拿来,叶雪猜不透她心里想什么,依言给她拿来。
谢禧把首饰盒打开,首饰的金银璀璨,玉石的莹润通透,无论多名贵,现在就乱糟糟地堆在一处,颇有些像集市商贩摊子上卖的。
“挑一个送你的。”
叶雪不敢动。
“怎么,嫌弃?”
“……无功不受禄,奴婢受之有愧。”
“你没有功吗?你照顾我不是功劳?难道没有人和你说要好好照顾谢昭仪,照顾好了有的赏你,照顾不好有你的罪吃。”
“其实你不想要我也能理解,我算什么啊,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成了谢家女,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换个什么旁的人成了谢家的女儿,不也是一样的好日子。偏生我还不满足,整日想着生事。”
“娘子……”
叶雪觉得谢禧有些不对,想阻止她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一切都是父亲给我的,是谢氏给我的。我也努力做好谢氏女该做的一切,我的丈夫由不得我选,孩子由不得我留,我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只要他们一句话,通通都可以从头再来。我已经足够认命了,为什么还不能有一个好结果?”
“是我还不够听话吗?”
她在问叶雪,也在问自己。
“是我还不够听话吗?是我还不够知足吗?有了荣华富贵还不够,有了锦衣玉食还不够,还想要得更多,还想要完全不属于我的。”
“我该知足了!我该知足了!”
“可我为什么就是不开心呢?”
“我为什么就是不开心?就是不愿意做他们要我做的事,明明之前一直都可以。是我得到的太多了,现在就爱胡思乱想。”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谢禧不断重复说着这句话,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她这两年囚笼般的生活归咎在自己身上,是她贪心不足,有了荣华富贵还不够,竟还想要些别的。
“娘子!”
叶雪看出谢禧的不对,想要安抚她,让她平静下来。
“不是娘子的错,不是娘子的错。”
“那是谁的错?”
“是,陛下的错!”
“是陛下的错?”
“对!是陛下的错。”
“娘子,你只是一个小女子,想不了那么多,也想不到那么深,只能靠着夫君,父亲过日子,你又能做什么。”
叶雪句句字字发自肺腑,她一直照顾谢禧,亲眼看着谢禧从一个时常发呆不爱说话的小娘子变成如今这般暴躁易怒,沉郁灰暗的样子。这座行宫,生生逼疯了她。
而这一切来自于平城宫中主宰她一切的那个男人。
“我可以接受我的命运,变成他们让我成为的模样,可我实在不愿意。阿姐,我该怎么办?”
“阿姐……”
谢禧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孤立无依,没有人可以帮她。
阿姐不在了,到最后谁都会离开她。
许是上天听到了谢禧的哀求,于她在黑暗中给了一隙光明。
六月,皇长子林鸿被立为太子。
同月太后身边的孟女官自平城宫而来,带来一份关于谢禧的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