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墨脱之时,这方世界不过才过了三日。
月冷星灿,许久未曾人来的院中寂静,落花簌簌。
堂屋还亮着烛火,江南念推门而入,便见一人正坐在几前看书。
灯火勾勒那人俊美的轮廓,他听到开门声,便从书页中抬起视线,与进门的银发女子对上视线。
“夫人,你回家了?”
她这才留意到,他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碗长寿面,只是时间有些久,面已经凉了。
“小张厨师…”
她想起之先前对他的嘱咐,让他提前回墨脱的家等待族长。
说她会很快带着他们回来,结果却是她食言了。
曾在海外照顾她几年的张隆半并不在意,放下手中书卷道有些叹息:“从前,我每年的十一月都会为夫人做一碗长寿面。”
他在她离开以后,每年这个月份还是会亲手做一根长长的面条。
“不必了,我要离开了。”
“你在这这里等你的族长,不日他将回。”
她在白玛衣冠冢前已经告了别,女子终于知道她的未尽之言了。
可是,太迟了。
她的命,已经到终点了。
“夫人,你要往何处?”他眉目低垂,音色沉淡,听不出喜怒,只是转而道:“为何不等族长归?”
他不明白,夫人怎么孤身一人回家。
江南念取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准备离开:“已见过,我要走了。”
“夫人,你不等族长了吗?”
你不要他了?
她默认了他话中隐喻。
回头望了一眼曾经的家,和放飞的鹰隼徐徐告别。
“唯一,无忧,我走了。”
银发红裙的女子骑马北上。
沉寂之后,那人抿唇不语,落笔写了几行字,让鹰隼给张海客送信。
而这方世界,随着她的消失有过片刻的喧闹。
追随上来的九门人站在一起,茫然失措的张家人互相打量。
他们都不明白,女子为何这般又哭又笑。
张祈山皱着眉头质问:“你不是她口中的张星官?那你是谁?”
张海楼嗤笑一声:“族长的名讳凭什么告诉你,你算什么东西。还框小月亮和你成婚,脸皮真够厚的。”
张祈山面对他的挑衅没有发怒:“那又怎么样,她要一举消灭张家的敌人。救出她的夫君,我要张星月的一纸婚书。”
你情我愿,心照不宣的交易,有可不可。
不然,为何九门中人没有人去阻止这桩婚事。
所有的人都清楚明白,她不会真心嫁予张祈山的。
可他们算来算去,算错了了多余的一步。
齐恒见势不对,两边劝和:“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找出月月儿不愿接受你们这烟花图案还有纹身的原因才是。”
解九一针见血发问:“你们的纹身原先没有月,对吗?”
小道长摸着手腕上的红线,传递着信息,没有人回他。
他低声道:“是,我们曾经无意间放过麒麟踏月的穿云箭,她说没有人会回应她的烟花。”
张海楼叹口气,手臂放在张海侠肩膀上拍拍:“所以,我们研究出来了。干娘重新给我们纹身,把小月亮纹在身上。”
“为何她不开心?”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疑问,他们替换了人手已经离开了疗养院。
途中,巨大的鹰隼闻到熟悉的味道鸣叫几声。
张麒麟抬起的手臂比他想法还要快,唯一随之落下。
脚爪上的转信筒,他飞速阅过。
身侧的张海客扫了一眼,脸色剧变。
他念了出来:“夫人已回,取走鬼玺已走。”
张海楼闻言有些跳脚:“族长,小月亮要进青铜门。”
虽不知她的目的何在,张家人立即改变原来的路线追赶她而去。
九门人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一星半点信息,也跟了上去。
张海楼面上没有了一点笑意,解释着:“干娘,让我带回鬼玺。我放在了家里,小月亮这是准备去守门?”
小道长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也是,师傅他们离开也快十年了。”
张海客亦刺了九门众人几句:“十年之期已到,没人去守门。你们九门人答应过族长,却没派遣人过去接替。”
张家人冷漠一笑,直接动身去追人。
江南念一路换乘各种交通工具,不食不休。
无视身后张家人暗处的人手,他们给追赶过来的族人留下了指引。
阳光在他身后明明灭灭,唯有男人的影子从上方覆了下来,将她遮蔽在属于他的影子之下,而他清淡然的五官隐藏在晦暗的阴翳之中,令眼眸上隔着纱巾的女子看不分明。
“张隆半,你回来了吗?”
她伸出手指往前虚虚的试探,有人握住她的手。
把水喂到她嘴边,不时喂她一朵藏海花。
“小月亮,她怎么了?她这是…”
一句话,有头没尾,余下的字音似也被吞噎进这方阴翳之中,悄无声息。
一路紧追的陈皮不喜欢这种欲语还休之感,刚想追问,照顾她的张家人示意都安静一点。
“族长。”
张隆半面对族长也只是客气有礼,不算亲密,也不算疏远。
上前一步挡在他们面前,不着痕迹令想上前拉扯她的人都拉开一些距离。
他道:“你们为何放任夫人一人归家?”
明明她虚弱至极,可她宁愿一人独自离开。
“我们那边出了一点情况,小月亮独自离开了。收到你的信息才赶了过来…”张海客揉了揉眉心。
张隆半和张海客都同属于张家海外一支,只因张海客从小在本家长大。
俩人关系不远不近,勉强维持着不咸不淡那种客套有余的联系。
看着安静坐在背风处的女子,发色雪白,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念念?”张麒麟看着女子落下音色清冷,如檐上霜雪。
张隆半勾了勾唇角,笑意漫不经心,不及眼底。
“转信之后,我预感不对。一路追随夫人北上,刚开始夫人还好。”
“只时不时吐血,吃下剧毒的藏海花保留一点体力赶路。慢慢的,她目不能视,耳不能听。”
“于是我便给她的眼睛上了药,我骗她要等好久才能好。”
他觉得夫人都知道,知道自己的五感在消失。
可是这温柔依旧的女子没有拆穿他的好意,任由他跟着。
其实,她压根不需要他的照顾。
故而,他看向张麒麟,尽可能地令自己的声音不带上任何情绪:“我要带夫人进青铜门!”
“之后,族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张隆半跪地磕头之后起身,收起烘烤暖和的披风往女子走去。
张麒麟一把拿过披风,抱起她。
“我带念念进!”
一次又一次被天授的张麒麟,看到眼前的女子依旧心如刀绞。
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不要放手。
他要带自己的夫人,去完成她想要做的事情。
被抱起的女子没说话,只勾了下嘴角,顺从的窝在熟悉的怀抱中。
小官,我知道是你。
刚刚给我喂水,把脉的是小道长。
梳头发换鞋的是小美人。
还有阿客潮生都来了。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来呢?
我要回家了,你们的家就在这里。
何必,看着我消失在你们面前呢?
他们今后的岁月不该因她的离去而停滞。
于情于理,他们也不该和她一起被困顿在其中。
他们还有属于他自己的未来。
女子看似淡漠清冷,但却是个不擅长隐藏情绪之人,至少在她在意的人面前,她很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此时,她软软的窝在族长怀里赶路。
身侧的张海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或许旁人看不太出来,但他却不难看出,族长的心思都在她身上。
分明最初被接出来之时还是一派淡漠自持,不沾染红尘俗世的模样,只是再清冷的雪山冰莲,最后都能转瞬之间就为她沦落。
他的族长抱着他的夫人,往未知的地方而去。
夫人,是不要我了吗?
念念,为何一想到你不要我,我就很伤心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