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爷府书房内,尹新月乖巧静静而立,手持听筒,微微垂首。
“新月,你在长沙也已游玩许久,彭三鞭之事,为父已私下处理妥当。
如今你也该归家了,家中已为你觅得一门良配。你在佛爷府上叨扰多日,也该回来了。”
“我不回去,什么青梅竹马,什么留洋归来的公子哥!我不要回家!这门亲事我也不认……”
说罢,任性的大小姐猛地挂断听筒。
“张启山,你做得真绝!你嫉妒我能与姐姐相伴,先是命我搬离三楼,后又遣我回北平,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她真的要气死了!
她的婚事好不容易没了,这个小人又一私下与她父亲通了口气。
想让她主动回北平成婚,她才不要呢。
她尹小姐何时被人嫌弃到如此地步!
尹新月气呼呼的去找昨夜打了半夜麻将的女子,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房。
姐姐睡着了,她又不好意思打扰她。
自己跑出去逛了半日的街,买了不少玩意回府。
还不等分享给姐姐,这黑了心肝的军爷就一通她父亲的电话把她喊了过去。
昨夜他们打了半响麻将,惧都留宿,这会他们都在!
她直朝江南念的卧室去,未见其人。
在无可奈何的听奴的引导下,向小花园附近饮茶的几人走去。
尹新月本就气恼,见女子身影,眼眶霎时泛红。
她强抑泪水,眼泪却仍从眼尾流出,肩膀不住耸动,显然受了极大委屈。
“姐姐…姐姐”
如归巢乳燕,一下子冲入她怀中。
“……怎么了,这是?不是出去逛街了么?”
看着羞涩又不停落泪的大小姐,江南念随手从解九口袋里抽出手帕,为她擦拭泪珠。
女子温柔地半抱着怀中抽泣的小姑娘,美丽的琥珀色眼眸,带着些许笑意。
“姐姐…张祈山那混蛋,他要我回北平。他嫌弃我,我又不喜欢他,他还嫌弃上了…”
听着小姑娘喋喋不休的话语,江南念顿时明白了原因。
环视一圈看好戏的几人,她感到有些头疼。
她面无表情,起身拉着她往书房去,“走吧,姐姐带你去讨个公道。”
嗯……”前一刻还张牙舞爪的小姑娘此刻变得十分乖巧,任由她牵着走。
而那罪魁祸首,却直接出门去了军营,丝毫没有觉得难为情。
江南念带着她在张祈山的书房里肆意破坏。
女子坐在张祈山日常办公的椅子上,双腿搭在他的紫檀木办公桌上。
看着尹新月耍小性子,齐铁嘴不仅不阻止,还跟着附和。
一个娇俏可人,一个看着有些傻乎乎的,倒也有趣。
“哎哟,小夫人,那可是唐三彩贴花瓶,快快放下,放下……”
刚拦下一个,他又急忙拦下另一个。
“齐铁嘴,那这个普普通通的白色花瓶总能摔了吧?”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唐代定窑白釉百合花口瓶。”他挠挠头。
“这个丑得要死的总能摔了吧?”
尹新月顿了顿脚步,瞥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可不能,那是元代彭窑蒜头瓶……”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竟摔了个空气!!!
小姑娘双手叉腰,满脸不甘地跺脚,咬着牙说道。
“姐姐,你说好让我出气的,这个算命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让……哼!”
齐铁嘴一脸无奈,江南念看着两人的举动不禁哑然失笑。
江南觉得,若再不加以制止,齐铁嘴真可能被这傻孩子累死。
光看他好言相劝,一会拦下,一会又放回原处的样子就够费劲的了。
江南轻眨双眼,语气轻柔,含笑哄着小姑娘。
“新月,那个蓝釉开光粉彩花卉图六方瓶不算古董可以摔,不值钱!”
小姑娘得意地拿起便扔,又在她的指点下摔坏了好几件不太贵重的摆件。
她盯着满地的碎片看了一会,想到了一个刁难他们的绝妙主意。
“走,我们去厨房。”
待她们一同来到煎药的药炉子前,身后还跟了几个看热闹的人。
张祈山与张日山为了赔罪,各自领受了二十鞭笞之刑。
近日,灶上正熬煮着府医所开的消炎镇痛中药。
这时,江南念拿起一把黄连扔入其中,尹新月见状,眼珠一转,也跟着扔了一把进去。
“叫你们欺负姐姐……还有我!”
身后的齐铁嘴听到这话,手指微微动了动。
待她们转身离开后,也慢吞吞地抓了一把扔进去,“哎呀呀,佛爷和小副官火气太重了。黄连败败火倒是不错……”
话毕,他跟在江南念身后施施然离去。
解九和二月红对视一眼,瞅了一眼药罐子,两人皆面带微笑,然后潇洒地扔了一大把进去。
走之前,二月红还特意嘱咐看火候的人:“佛爷和副官近来火气大,府医有交代。一日三次,每次要一大碗浓浓的。记得餐前准时送来,黄连没了,我稍后让人送一斤过来,记得要熬得苦一些才好。”
…是是是,小人记住了。
这些活祖宗,着实吓人。
当着他的面作恶,他又能如何?
待张祈山带人归来,一桌子人皆正襟危坐,静待他们。
张祈山看着眼前那一大碗仍温热的药,苦味扑鼻。
此前,尹新月打死也不愿意挨着他坐,此刻却朝他绽出一个异常灿烂的笑。
“佛爷,这是我和姐姐午后盯着熬的药。您给个面子,喝完它。”
听到此处,张祈山面不改色,心中却多了几分警觉。
他又瞥见江南念头发散乱,身着居家服,慵懒地撩了他一眼,瞬间呼吸一滞。
“小副官,过来。”
江南念不顾张祈山所思,伸手将身后的小副官唤至身前。
她眨眨眼,模样乖巧俏皮,仰头看着少年,问道:“你背后的伤可好了?”
小副官凝视着她粉白如玉、笑意吟吟的脸颊,心中忽地一动,脸瞬间涨得通红,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还没?”
他刚想解释,江南念便拉他坐下:“如此甚好,来,我喂你喝些消炎的药。”
嗯?
“......姐姐。”
江南念依旧不紧不慢地一手拿着搪瓷调羹搅拌着那碗发黑的药。
她缓缓地舀了一点送到他嘴边,轻声哄着他张嘴。
“乖,听姐姐的话,慢慢喝。”
“......”
在女子的温柔劝解下,他有些稀里糊涂地喝了几勺。
药的味道让他难以吞咽,如坐针毡。
一旁看热闹的几人见他这副模样,皆倒吸一口凉气。
姐姐……他低声呢喃。
握着江南念拿着勺子的手腕,“姐姐,我自己喝吧。”
江南念看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腕,又怕她生气,就觉得好笑。
太苦了,太苦了,他恨不得一口干了,也好过一小勺一小勺慢慢煎熬。
江南念忽生玩心,水色薄唇微微扬起。
她捏住他的下颌,大拇指轻抚他湿漉柔软的嘴唇,轻声道。
“小副官,你这是不听话了?先前不是什么都听姐姐的吗?还哭着求姐姐帮忙,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就知道你是在骗姐姐,是不是?”
他丝毫没有反抗的念头,而她满心满眼皆是兴致。
他想起那夜他缠着女子,央求女子多抱抱、多亲亲,满脸羞红,心中一阵酥酥麻麻。
少年嘴角弯弯一笑,压下心中千言万语,只简短道:“……姐姐,我自己喝,你喂我会手酸。”
指尖下的线条忽地跳动,带着少年特有的热情。
江南念抽回手,轻拍他的脸颊,“哟,都会心疼姐姐了,小副官真乖!”
嘴上虽夸他可爱乖巧,却已将调羹塞给了他。
看着他一勺接一勺地小口吞咽,显然她是在像哄宠物一样哄他。
江南念转身凝视着不配合尹新月喂药的张祈山,眼神微变,嘴角泛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字斟句酌地道。
烛火摇曳,桌前的女子手托香腮,微醺似醉,澄澈的眼眸中漾着一丝笑意。
“佛爷,莫非是嫌弃小夫人亲手熬制的汤药了,如此可就不给我们留情面了呀!”
张祈山端坐,眼梢微垂,眸色渐沉,目光始终落在她安抚自己副官的身上。
心中烦闷又无奈,这女子显然还在赌气。
罢了,喝便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万千思绪纷扰又消散……
“夫人言重了,您功不可没,我喝就是了!”
张祈山微微颔首,微笑着看向江南念,意有所指的道。
他拿起药碗,一饮而尽,险些吐了出来。
这得加了多少黄连?
似乎这辈子的黄连都熬在了这一碗里,此后吃任何饭菜都压不住那股味道。
“谁是你夫人,当兵的不知羞耻!”
以为在说自己,尹新月很是气恼,起身就扯开小副官,自行坐下。
其余几人见状,脸色微变,却也没有反应,只当这夫人是在说尹新月,没有听出佛爷的言外之意。
“好了,别为难我们可爱的小副官了,去坐下吃饭。”
江南念面带微笑,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少年面庞仍有稚气,触手柔嫩光滑。
看着他俩各自喝下一大碗汤药,几人心里作何而想,不得而知。
知人心,算人心,这女子确实是得罪不起…
碎碎念:还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