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峰峦耸立的宜昌。
此地时光徐缓,岁月悠长。
于每一个晨昏,眺望山川河流无垠。
日出有盼,日落有思。
心存诗意,手掬烟火。
这里亦是山水有灵,万物滋长的夷陵。
乃江南念往昔的故乡之一。
她亲手抚育的少年,阿羡他的故乡,安身之所。
愿你在自己的时空中与所爱之人永远幸福安康。
阿羡,阿姐永远都会铭记于你在心。
在一棵古树之旁,一方树根为几。
村中小女娘亲手采摘金银花与谷雨时节的茶叶,制成清馨淡雅的花茶。
配上阿嬷制作的小糕点,煮一壶茶。
江南念安然地半躺在摇椅上,持一本泛黄的书籍念想远方的故人。
旁边还有几位听闻她要离开,前来劝她多留些时日的小女子。
“阿姐,莫走。待莲子藕带长成,我去为你采摘。”
“没错,我还可为你摸田螺,佐以紫苏炒制,香气四溢。”
“阿姐,我亦能。我会制荷花茶,亦会以荷花荷叶入菜。”
“阿姐,我也会……”
江南念走神之时,被小女娘们真诚的话语逗得笑而不语。
她虽喜爱美色,无论男女皆然。
然而,这世间她最为怜惜的,仍是那些可爱而赤诚的女子。
“好了,阿姐知晓。此地山高水澈,阿妹心灵手巧,嘴甜人美。可阿姐终是要离开的……”
“阿姐再留些时日吧,我们舍不得你。”
江南念历经无数岁月,只要有心学习,便无所不会。
制香烹茶、制毒采药、编花弄柳,诸般技艺,无一不精。
于村中栖身数日,她并未白占便宜。
以等价酬劳回报,不时为村中爱美的小姑娘,制作些她们前所未见的簪花。
闲暇之余,亦对她们的刺绣裁衣加以指点……
但凡她们有意愿学,她皆乐意传授。
山中时光易逝,不觉间已过月余。
待到依依不舍的小女娘们尽数归家后。
给了银钱让剃头匠拾掇的刀客也归来了。
此时,她正把玩着一朵早开的莲,微微抬起下颌,侧目,自下而上缓缓审视他。
原本杂乱的头发略作修剪,又被归顺,双眼如墨点。
这副皮囊倒是生得不错,只是那冷峻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如此甚好,方符合我保镖的身份。整日将自己扮作那遭人厌弃的乞丐模样,我不喜欢。”
刀客闻之并不动怒,唯眼眸微微一亮。
似乎,他尚不习惯如此整洁利落。
身上所着新衣,亦使其精神焕发。
他轻抚着身上的粗布衣裳,低声问道:“尚可否?”
“尚可,待下山后,我再为你购置新的。”
他身上这套衣物鞋子,乃是那被救女子亲手所制。
江南念向来自由随性,行事随心所欲。
次日,便欲下山离去。
刀客背上提前定制的背架子,为求舒适,还垫上了棉布垫子。两边各有一条用上等粗麻线编织的背系。
听说这是为江南念而备,上方还支着一把油纸伞。
江南念慵懒地坐了上去,无需步行,她自是乐意。
“阿姐,米粑粑乃我早起所制,路上若饿了,记得早点食之。”
“阿姐,此鞋乃我亲手所做,千万莫要嫌弃。”
“阿姐,此帕乃我亲手所绣。”
“阿姐,这是我亲手所制茶叶,切记饮用。”
零零散散的物品被人塞入一大背篓,身为刀客的他,身后背着她,身前还要背负着它。
对于小女娘的好意,她坦然接受。
反正她已留下几本书籍方子,各人的礼物皆已备齐。
她不喜欠他人人情,有往有来方是处世之道。
她想,自己已沾染了人世间的烟火气息。
小姑娘们送了又送,一路叽叽喳喳,倒也欢快。
直至她们登上渡客的小木舟,顺流而下。
午间,她们在中途下了船。
反正她也无特别想去之地,便一直行走在湘鄂交界之处。
刀客每日依旧沉默寡言,她若不问,他基本也不说话。
遇上当地美酒,江南念便会点上几壶。
叫上一些当地小菜,二人各自饮着自己的酒。
互不打扰,自斟自饮,好不自在。
喝醉了,便回房各自歇息。
刀客酒量甚好,纵饮千杯亦不会大醉,且习惯性地守护她的安全。
她前往店铺制衣做鞋,定会为他备上一份。
多数时候,他饮酒,她品茗。
她慢条斯理地品尝糕点,他则大快朵颐地吃肉。
同一张桌子,两人看似毫不协调,却又和谐共生。
若非目睹他如疯狗般倒地,拼命抽吸大烟的模样,她或许不会主动舍弃如此可靠的保镖。
那一日,如往常一般平淡。
她们来到了岳阳。
民国初年,湖南地处南北军阀必争之要冲。
各派军阀为争军饷,不惜连年混战,强令各州县农民种植罂粟,而弃农事于不顾。
而后,军阀竟以垫充军饷、抽收烟税为名。
致“民众纷纷播种,几近遍地皆是,食者犹如万家烟火,运者亦络绎于途”。
附近烟馆众多,气味扑鼻。
江南念微皱眉头,心中烦闷。
入夜时分,偶然瞥见有人端着烟杆托盘进入刀客房间。
她立于门外,透过门缝观之。
往日冷漠不语的刀客此时微露一丝笑容,在伙计侍奉下,点燃大烟,按住一侧鼻腔猛吸。
因吸得过猛,咳嗽剧烈,烟尘四起,半晌后张开嘴,靠墙惬意的吐着烟圈。
待伙计离去后,江南念径直走进他的房间。
她进门那瞬,他呆立原地,不敢稍动。
此时,他已无法控制身体,通体冰凉刺骨。
烟杆炽热,他的心却已如死灰般冰冷。
江南念上前夺过他的刀,径直划过烟杆。
一刀两断,斩断了他的奇幻迷离之梦。
他身不由己,双臂劲力陡增,眼中原本尚存的一丝清明渐渐被僵直取代,整个人如痴如狂地趴在地上,拼命想要再吸一口。
染上毒瘾的人,常会毒瘾发作,千万只蚂蚁在骨头上啃噬,痒得人浑身搔抓,即便抓得血肉模糊也无法止痒。
唯有狠狠吸上一口,吞云吐雾之时,浑身的痛苦搔痒方能缓解。
“我的烟……”
耳畔传来一声短促的呻吟,她的目光再次被吸引,他睁着发红疯狂狠厉的双眼,透出几分迷离癫狂。
她与他距离极近,近到呼吸间便能闻到大烟的气息,两侧鬓发轻拂。
他的视线范围内,仅有她小巧的鼻尖、修长的睫毛,以及那无比冷漠厌恶的眼神。
他感到自己可能即将死去,躺在黑暗的屋子里,眼前一片漆黑。
那时,他无比渴望看到外面的光亮,即使只有一丝,一点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