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在凌晨公园山顶堆雪人
作者:昨夜蒹葭   蓉城别恋:豪门赘婿的不归路最新章节     
    离开蓉城名郡,风雪归途。
    轿车行驶缓慢,我将音响音量调得很大。
    车孬,音响不孬,有金属撞击味道。
    张学友在深情吟唱,哀怨如泣。
    “我睡不着的时候
    会不会有人陪着我
    我难过的时候
    会不会有人安慰我
    我想说话的时候
    会不会有人了解我
    你知道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漂泊蓉城七年有余,唯有胡东搬离拐枣树街之后,我方才真正感到孤独,于是萌生了寻个女朋友的念头。
    这好比高级食材,往往只需简单烹饪,一个道理。
    人生需要志同道合的灵魂伴侣,携手走向漫漫归途。
    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人生从来都在倒计时,结果是注定的,只看过程。
    人生不过三万天,有人长相厮守,我幸,无人陪在左右,我命。
    很可惜,九零后个个都是花有别样红,人与人不同。
    有的一朝入识海,从此是学霸,成为国之栋梁;有的中途辍学,如崔锋,早早步入社会,混迹于江湖;有的含着金钥匙出生,坐享父母其成,过着挥金如土的日子;有的只是一枚草根,挣扎生长,拼命改变未来;有的无志无望,干脆躺平,如吃住在血战江湖网吧那些年轻人,活在虚拟世界中……
    相比豪门千金柳如月、富商子弟夏熙阳,我出身低微,但远远好过胡东、崔锋、张爽以及格桑普姆等人,日子富足无忧,可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熙熙攘攘人群中,普通得一眼都找不出来。
    至于情史,我有些沮丧,毫无恋爱经验可言。
    大学毕业以前,我没能遇见心仪的美丽姑娘,那些悱恻缠绵恋爱桥段也就无从谈起,那时候成天除了读书,就跟死党打游戏,完全就是没心没肺的傻玩意儿。
    今年春节回襄城,有姑娘说曾经喜欢我,我毫无感觉,只觉她在说别人的故事,记忆空空如也,没有半点共鸣,自然不会发生“人约黄昏后”找回失去的爱情和甜蜜时光,最后落个打一架和被打一架、次日灰溜溜地逃回蓉城的结局。
    在捅破与柳如月关系之前,我早已失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实质在于解决肉体需要。
    时至今日,我才懂得,无爱不欢,激情之后更孤独。
    今晚,柳如月拒绝抱抱,拒绝我留下陪她,一点不为过,而且我也理解。
    可是,我依然摆脱不了沮丧。
    这份沮丧,源自于我内心深处的孤独,以及本能需要。
    当希望化为失望,任何男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穿行在城市夜空中,我使劲甩了甩脑袋,跟着音乐旋律,嘶声歌唱。
    进入一环路,天空雪花似乎稀疏了几许,轻轻飘荡。
    我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古怪念头,继而一打方向盘,驱车驶向城东。
    四十分钟后,到达距离沙河堡不远的塔子山公园门口。
    下车前,我看了看时间,刚好凌晨三点。
    以前我来过这里,一次与胡东,一次与柳如月。
    与胡东坐在塔子山山顶,那时我俩身无分文,穷得叮当响,却想着未来美好前程。
    陪着柳姑娘看晚霞,塔子山很美,人更美。
    而今,凌晨时分,没有兄弟和美人作伴的我,独自一人,故地重游,只为散心。
    公园大门紧闭,一片沉寂。
    遥遥望见,山道路灯阑珊,站在雪中,与我一样,孤孤零零。
    这个时间点,连乞丐都会去寻个避风旮旯蜷缩一团,公园守门老汉做梦也不会想到,现在还有人前来爬山,估计除了疯子,就只剩吃饱撑着之人,才如此无聊。
    我像年少读书时一样,翻越铁门,跳进公园。
    抖抖身上雪渣,顺路前行,踩得积雪嚓嚓作响。
    空中雪花夹杂雨粒儿,落在羽绒服上,很快化作水滴,顺流而下。
    曲径小道上,越往山顶积雪越厚,有的地方甚至迈过脚面。
    北风吹,路边树枝摇晃,碎雪飞扬,如烟如尘。
    我裹紧棉衣,不时揉揉冻得隐隐生疼的耳朵,继续攀爬。
    花了近一个小时,终于登上山顶。
    蓉城一派安详,依然灯火阑珊,一望无际,绵延远去。
    我歇息一阵,待气息均匀,开始干儿时欢乐事,堆雪人。
    山顶积雪尤厚,堆砌并不费功夫。
    一炷香后,一座与我身高等齐的雪人巍然矗立,可惜少了红萝卜鼻子,看上去不够呆萌。
    我取下棉衣帽子,替它戴上,雪白家伙面孔立即生动多了。
    我围着雪人奔跑,像小时候那样,欢声叫嚷,不时抓把积雪,扔向它。
    那家伙比柳如月还温柔,根本就不还手,只是朝我静静微笑。
    就这样,我就是个没有小伙伴的孩子,独自玩耍,独自欢乐。
    终于玩累了,我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望着雪人傻笑。
    最后,我躺下,摊开手脚,摆成大字。
    天空越发黝黑,黎明前的黑暗来临。
    山顶寒风呼呼作响,卷起地面雪花,轻轻覆盖在我脸上。
    我忽然有些鼻酸,慢慢爬起来,躺靠雪人身后,蜷缩成一团,躲避风雪。
    一人说话,一雪人聆听,絮絮叨叨,又安安静静。
    我说了好多,从童年说到少年,从襄城说到蓉城,从开心说到伤心,件件往事,个个过人,仿佛放电影,历历浮现。
    耗去太多唾沫,我感觉口干舌燥,于是抓把干净积雪,喂进嘴里。
    一阵慢嚼细咽,雪水从嘴里流进肚里,遍体生寒。
    或许爬山累的,或许堆雪人累的,我靠着雪人,慢慢睡着了。
    梦里,我坐在一架敞篷式“飞机”上,但很可能是高空热气球下面牵连着的一个大竹篮而已,四周是五彩祥云,偶有小时候在板桥村破败小庙墙壁上看到那些仙子在云中若隐若现,好似来到了天庭瑶池。
    猛然间,热气球轰然爆炸,我像没套绳索的蹦极一样,直线下坠,耳畔风声呼呼作响。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脑中尽是川西壤塘时被车轮撞击之后那种晕乎乎的感觉。
    只是,我很快就暗自庆幸了,自己重重地落在一片软绵绵的地上,并未粉身碎骨。
    周围一片洁白,似棉花,又似积雪,更似躺在一同掉落凡间的天上云层。
    我扑腾挣扎,奈何怎么也不能如愿起身,犹如像掉入沼泽,越使力就陷得越深。
    我开始着急,四肢并用,拼命泅渡,声嘶力竭呐喊。
    可惜,四周空空如也,寂静无声。
    最后,我累瘫了,只好放弃,放开了手脚,任由云烟慢慢覆盖,好似溺水般逐渐下沉。
    隐约间,一道熟悉声音远处传来。
    “乔不群,睁开眼,不许睡去!”有点像胡东在厉喝,震慑人心。
    我意识略微清醒,努力睁眼,奈何眼睑太过沉重,犹如压着千钧重石,好想好想就这么睡过去。
    接着响起一道温醇声音,近在耳畔,“乔不群,起来还是不起来,都是一种选择。有些事,尽力之后,随缘吧。手掌就那么大,握不住的东西太多,要学会与自己和解。”
    这是我高考前得了那场怪病成天睡在家里,老爸临上班时离去之际给儿子说过的话。
    “不不,不群,你起来,无论如何都得起来,我等你!”
    “不群,你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你还有那么多梦想尚未实现!”
    声音太熟悉了,必定是柳如月和陆春梅在不远处的岸边焦急呼喊。
    “群儿啊,你不起来,我咋办啊?”
    老妈!我的老妈呀!
    儿子敢舍天下,也不能舍了生我养我的老妈!
    我猛然抬手,五指抓住自己眼睛,用力掀开。
    眼前,空中再无雪花飞舞,唯有寒风劲吹,我顿时清醒。
    原来,只是一场梦!
    我依然坐在塔子山顶,靠着雪人。
    雪停时,就是雪化之际,气温更低,冷得让人牙齿碰撞作响。
    我仔细回忆刚才那个浑浑噩噩的之梦,究竟意味着什么。
    加上读书四年,我已蓉漂七年有余,如今年入百万,莫非就是飞天入仙境?
    那么,从天上掉入凡间,意味着我的人生即将急转直下?
    身陷沼泽不可自拔,暗示将来我会沉沦?
    亦或是在就此躺平和东山再起之间将苦苦挣扎?
    …………
    我裹紧棉衣,双臂环抱一阵,仍然冷得发抖,然后哆哆嗦嗦掏出香烟,避开疾风,点了好几下最后才点燃香烟。
    望着吐出的那口烟雾迅速消散,我惶然不已。
    虽然我从不迷信,但那个梦境实在太扰人心神,当时坐在风雪中,两眼茫然,不知所措。
    人生本坎坷,注定不平坦,鲜花与荆棘相伴相随,不可避免。
    只是不管未来如何艰辛,我只希望顺利就好,平安即是福。
    哪怕这是普通人再小不过的愿望,花光一生岁月去拼斗,也许最终都很难实现。
    于是,从那刻开始,我有些相信宿命了。
    河南老家有句俗话,“命里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其实与《增广贤文》所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意思相近。两者皆反映了一种宿命论的人生观,也表达了一种豁达的人生观,既劝人顺其自然,又鼓励我们欲实现人生目标就得去奋斗。
    父亲曾经告诫,“只要奋斗过,就不遗憾”。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何必求得最后圆满,关键在于如何度过漫长岁月,正如旅行的意义并在于终点,而是沿途风景。
    我想,不管自己将来是否离开蓉城,但经历过蓉漂,就已经足够。
    马踏三月鲜花丛也好,马失前蹄陷入沼泽也罢,都是蓉漂的全部意义,必将是每个蓉漂人一生财富。
    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我坐得屁股冰冷,然后起身,再趴下,做了百十个俯卧撑。
    额头冒出细汗,顿觉身子暖和多了。
    我喘着粗气,蹲在地上,抬头望向也在静静地望向我的雪人。
    四目相对,看不到对方眼神,但我相信,我们彼此眼神温暖。
    只是,远离老家两千公里之遥的蓉城,让我温暖的,竟是自己堆砌的雪人。
    我不禁悲从心底生,眼眶逐渐潮湿,很想放声大哭一场。
    不过,我很快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因为,我意识到,对于一个成年人尤其是成年男人来讲,眼泪只是懦弱的表现。
    男人,到了退无可退的最后,他字典里永远没有“懦弱”二字。
    如今的乔不群,乔不群的如今,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伤春悲秋的敏感家伙了。
    伤春悲秋是矫情的华丽衣装,看上去马屎皮面光,里面是一包糠。
    矫情似透明溪水,懦弱是溪底鹅卵石,从上到下一览无余,没啥内敛可言。
    归根结底,它们都是男人的致命软肋。
    我豁然起身,像一匹站在雪山之巅的野狼,迎着使劲朝嘴里猛灌的凌冽寒风,近乎疯狂嘶吼般放声歌唱。
    “我想要天上月亮和地上的霜
    想要透光的书房和少年的狂
    我想要青春的绿色和树叶的黄
    铺到我将要去的地方
    我想要现实的真相和爱的幻想
    筑成精神的房梁,敷脊背的伤
    我想要彩色的渔网和夜里的光
    捕捉我渐长的欲望
    指引少年莽撞……”
    天边朝霞隐隐浮现,撕破了黎明前的黑幕。
    天亮了。
    整个蓉城,银装素裹,原驰蜡象。
    好一派壮丽风景!
    半个时辰后,公园里,三三两两游客陆续来到,逐渐有了喧闹声。
    人们观雪、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
    见不断有人朝着山顶登临而来,我缓步走过去,驻足雪人面前,静静地瞧着她。
    我亲手堆砌的雪人,就是我心中美好爱情的外在化身,洁白无瑕,安安静静。
    只是过不了今日上午,她就将消融,势必带走我所有悲欢。
    难道爱情都是短暂的吗?
    难道美好注定转瞬即逝吗?
    我蓦然一笑,仰头望向漫天的七彩朝霞。
    临别时,我取下雪人头上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然后张开双臂,给它一个大大的拥抱。
    挥挥手,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徘徊。
    我终将恋恋不舍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