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夜幕下的襄城满街都是红花红灯笼,年味十足。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其他不说,就是人多,熙熙攘攘,尤较白天还热闹。
萧然来电时,我刚坐上出租车不久,正在返回外南街香樟树小区的途中。
我说,见你打车走啦,以为不约呢。
对方回应干脆,说过“母校”二字,就果断挂了电话。
我只好让出租车调头转向,去襄城中学。
车至学校正大门,我扫码付钱后,下车张望,四下无人。
我发微信问她在哪里,对方回来信息,“傻帽,寒假呢,大门会开么?”
我回个委屈表情。
对方继而发来一个导航地址。
靠,北门呀!
那地儿极其隐蔽,以前可是半夜翻墙出去喝酒耍游戏的最佳路线,我和夏熙阳、罗光凌“三贱客”可没少光顾。
襄城中学地盘不小,从正东门到北门,路程不远不近,若走路的话,至少花上十五分钟。
姑奶奶,你不可以从一开始就直接说北门么?害得本大爷只能甩火腿,真是矫情又淘神!
慢慢悠悠来到北门,只见一位斜挎长带背包的年轻女子,从树荫下走出来,一句话不说就径直走向亮着微弱灯光的学校门口。
看来,不需翻墙而入了,嘿嘿,多少有些遗憾!
我恋恋不舍看一眼不远处那道早被溜光的围墙,紧随其后,走近北门。
学校保安小伙朝着萧然打个“请进”的手势,看样子,他们很熟。
萧然扭着好看的腰肢在前面引路,沿着几百米弯曲林荫道路,走向学校操场。
母校大有改观,处处皆已翻新,而且更加宽敞了。
足球场草坪绿茵,早已不是当年的泥土坝子。
球场四周整齐成行的桂花树越发粗壮,树杆上歪歪斜斜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某某到此一游”,“某某爱某某”,“某某我恨你”之类,凡此种种,都是少男少女们的青春记载。
昔日校花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足球观赏台。
我明白,于是走过去,一跃而上,俯身吹了吹,坐在座位上。
萧然缓步登梯,与我隔个位置落座。
望向幽暗夜色,我俩彼此沉默。
片刻后,我实在忍不住了,率先开口,问她何时约见。
萧然缓缓取下长带挎包放在空位上,随后用右手揉揉脸颊,继而望着夜幕下不见边际的足球场,依然不语。
我再次追问。
萧然脸色恬静,语气幽幽问道:“乔不群,咱俩有六年零五个月零二十五天没见面了吧?”
记得如此精确?
女生真是神奇动物呐!
我张大嘴巴望着她,着实有些意外。
萧然自嘲似的轻笑一声,继而缓声道:“我知道,你忘了,或许你压根就从未没想到过这样的问题!只是,乔不群,你可知?当初那封情书,影响我到至今!”
“那次,我虽然骂了你,而且骂得很凶,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若说不知道,那我只能说你脑壳是榆木疙瘩做的,别说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依我说,你是半点都没开窍!”
噢哟,真是九零后么?可以如此直白么?
对于萧然的问话,我不傻,也不想装傻,更没有扮猪吃老虎的念头,自然回答得极其坦然,“萧然,你是全校瞩目的校花,而我呢?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男生,成绩不算好,长相不算帅,家境不算优越,所以,我自卑,不敢奢望啊!”
萧然蓦然转头,那晶亮眸光注视着我,也不说话。
我低垂视线,捡起阶梯上的一颗碎石,拿在手上抛玩,自言自语,仿佛在解释,也好像在自嘲,“当初,我就是这么一颗毫不起眼的石子儿,随手丢在操场里,谁也看不到。而你,不一样啊,是花坛里最耀眼的那颗美人蕉,叶绿花红,美丽袭人。”
萧然忽然问道:“你为何不主动追求我?万一我答应呢?”
我笑了笑,掏出香烟点燃,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很快被夜风吹散。
沉默片刻,我幽幽道:“我也不愿意!”
萧然勃然大怒,压抑嗓音,低声嚷道:“就因为我爸是襄城国企老总?你爸难道不是乡镇书记啊?算不算门当户对?你有什么顾忌?”
我神色平淡,似乎对她的愤怒不以为然,不大声不细声说一句,“我的未来不在襄城。”
萧然闻言,顿时语塞,使劲咬着嘴唇,泫然欲泣。
我对着烟卷吹一口,灿然道:“听淼淼说,你已有男友。你今晚约我并质问我,我想,只因曾经的意难平吧?呵呵,萧然,咱俩初中高中同窗六年,彼此熟悉又陌生,刚才我说‘自卑’二字,绝无半点虚言,话中意思,也就勿需阐明。你懂,我也明白。”
萧然急声轻嚷,“曹晴天只是追求我,本姑娘尚未答应呢!”
我问,三班那位曹玻璃公子?
萧然神情落寞,轻声道:“是,双方父母有意家族联姻。”
哎哟,真他娘的头疼,又来一个家族联姻!
夜色越发浓郁,有薄雾飘荡,整个校园一派朦胧。
寂静操场,草木丛生,偶尔响起虫鸣声。
忽然,萧然主动挪身,与我相挨而坐。
姑娘侧脸朝着我,即便夜色幽幽,我想她也应该看得很仔细。
我不响不应,保持原样姿势,静静望着操场方向,只是阵阵香风传入鼻翼,就当春节福利好了。
片刻后,她抬手,轻轻取下我嘴上烟蒂,死死盯着我眼睛,声音一字一嘣,“乔不群,敢不敢吻一个?”
“啊……”我大惊失色。
这剧情,他娘的也太狗血了吧?!
是不是小城女子的大胆并不比都市女子逊色?!
见我连连摇头,姑娘竟然豁然起身,抬腿上马一样,坐在我大腿上,双手捧住我脸庞,用力揉搓一番,忽然俯下身子,递来香唇。
定力差,一向是我的软肋。
对方嘉怡如此,对丁笑、陆春梅亦是如此,现在面对校花同学的投怀送抱,依然毫无半点拒绝的勇气,任由自己沦陷。
我双手放在膝盖上,没有相拥相抱,极其绅士地张嘴接住丁香小舌。
其实,我更懂她为何一吻,或许从此再不相见,只是抚慰青春的意难平而已,仅为将来的无怨无悔。
即便她骑马式拥吻,我依然没有半点情欲,哪怕明显感到压在胸上的柔软说不定并不比张淼逊色,也没能点燃心中的干柴烈火。
不过,萧然接吻很有技巧,且熟稔有余,值得享受。
那刻,我一边尽情品尝丁香,一边努力压抑冲动,尽量不让自己放肆。
萧然发出唧唧哼哼的响声,身子不停扭动,不知是难受还是在享受。
就这样,我们以九零后特有的表达方式,在薄雾缭绕的校园角落,抚慰年少忧伤。
晃眼间,从北门走来几位隐约人影。
我赶紧一把将身上玉人抱开,抬手指了指。
萧然抬起手臂擦了擦嘴唇,神色自若地坐在座位上,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暗自称奇的同时,不得不佩服姑娘的坦然。
待来人走近,我方才看清,为首之人身着制服,就是刚才坐在北门亭中那位保安小伙子。
保安身后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人,我还能模糊记得他的长相,乃襄城玻璃大王曹氏集团曹家公子曹晴天,也就是萧然的未来男友。
曹晴天身后是个瘦削长发小伙子,嘴叼香烟,两手插兜,一脸幸灾乐祸望过来。
我眯眼作笑,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似笑非笑,拽声拽气地问:“哟呵,曹公子,咋啦?前来捉奸呀?”
曹晴天嘴角抽搐,讪然道:“原来是乔公子啊!”
我嘿嘿笑道:“你是曹公子,但我不是乔公子。喂,咱们读书时,打架不少,好像每次你都惨败。记得有次你带着四个马仔,将老子围堵在马巷子,竟然被我逃脱了,是不是一想就让人很是忧伤啊?”
萧然一脸恬静,撇嘴道:“乔不群,不是你逃脱了,好不好?而是你将五人全部放倒在地,留下一片鬼哭狼嚎,然后拍拍屁股,潇洒离去!”
我笑意畅然,一本正经说道:“耶,萧然,他可是你未来男友,你可不能胳膊往外拐哟!”
曹晴天一脸尬笑。
瘦削小伙子取下嘴上香烟,抬手指我,说话腔调阴阳怪气的,“我马寿倒要瞧瞧,乔不群究竟是啥人物,勾引我家大嫂竟然还敢如此嚣张!”
我双手拢袖,眯眼笑道:“行,那你就瞧仔细啰,俺不收费呢!”
马寿作出一副凶恶煞模样,吼道:“要不咱俩比划比划?”
我依然眯着眼,瞧着比我整整瘦小一圈的瘦削家伙,淡淡道:“如果你愿意,我会让你晓得什么叫马瘦毛长,一个东城门的混混而已,老子又不是不认识你小子!”
萧然一把抓住我手臂,凑近耳边来,轻声说:“马寿练过跆拳道,有些本事。况且,他们人多势众呢。算了,咱们就此离去吧,如何?”
我像对自己女朋友一样温柔地拍拍萧然的手,轻声道:“亲,别担心,回到襄城,我还算本地猫儿,不惹事,当然也不怕事呢。”
话音未落,马寿如同猴子一般,身形轻盈地跳上看台,迎面朝我冲来一拳,并扬起长腿,当头砸下,可谓拳脚并用,一副练家子气势。
我侧脸避开来拳,瞅准那条瘦腿,单手曲臂挡在头部,硬生生接住并不算势大力沉的一腿,随即伸手抓住他那只嶙峋的脚踝,用力朝空中一掀。
随即,马瘦如同断线的风筝,落下看台,重重摔在操场上。
我没有迟疑,迅速起身,冲下看台,对着刚爬起身来的瘦猴子,朝着肚子抬腿就是一脚。
马寿确实练过,反应极快,庚即侧身躲过攻击,在地上连续翻滚之后,猛然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身子。
这厮不愧是个练家子,反应极快,反手倒冲拳头,啪啪啪,三拳击中我胸膛。
我身形轻轻摇晃。
前次在壤塘,我与马寿何其相似,三拳打在彝族汉子身上。
在实力面前,速度终究不值一提。
我趁他收拳空隙,极其精准地挥拳,势大力沉,正中对方面门。
“砰……”
马寿比那次我挨打还惨,直挺挺地倒下,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字,再没能爬起来。
我转身望着曹晴天以及他身后并未帮手的三个年轻人,左手揉揉右拳,似笑非笑。
我这才想起,曹晴天其实自始至终没说过半句过分言辞。
保安小伙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边跑边喊,“曹公子,报信任务已完成,俺得守门呢,你们莫搞出太大动静,否则校长问责呐!”
曹晴天脸色变幻不停,最终摆出一副尴尬状,讪笑道:“哎呀,我就是来看看萧然跟谁在一起,没想到是老同学叙旧而已,没事哪,真没事呢!”
我当然见好就收,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递过去。
老子只不过吻了他还未正式确定关系的所谓女朋友,压根算不得给他戴了绿帽,也就毫无愧疚之心,毕竟彼此还是高中同学,关系不好,情分还在。
曹晴天接过香烟,主动替我点烟。
马寿眼神幽怨,哆嗦身子爬起来,不断揉脸。
事情翻转太快,我想,马寿肯定觉得自己真就是马戏团的小丑。
不过,我马上递给他一支香烟。
瘦猴小伙子一时愣住了,不知接还是不接的好。
我扬了扬递烟的手臂,笑骂道:“客气个球,即使你还想切磋,也完全可以先抽支烟再说,对不对?娘希匹,你小子咋就一点江湖气派都没有?”
马寿瞅了瞅曹公子,见对方点了点头,继而讪然作笑,接过香烟。
我转身对着一直静坐看台上观戏的校花,朗声道:“萧然,我送你回家,还是曹晴天送你?”
萧然豁然起身,快步下了看台,头也不回地朝着北门口走去,丢下一句,“本姑娘自己走,不需谁送!”
曹公子抬抬手,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无奈地放下手臂。
我看一眼马寿,“猴子,若不服的话,可以随时来外南街找我!本大爷坐不改姓行不改名,乔不群,家住香樟树小区二十三栋一单元五零三号!”
马寿缩了缩脖子,没吱声。
曹晴天似乎忘记了随从马仔挨揍这事儿,一把搂住我肩膀,呵呵笑道:“不群,既然你回到襄城,那么就该我请你喝酒,如何?”
我说,好呀好呀,顺便叫上夏熙阳和罗光凌。
马寿神情更加幽怨了。
这小子曾经也被罗光凌揍过,而且比今晚更惨,所以后来下决心去练习跆拳道。
曹晴天高兴答应,“要得呢,咱们同学一场,好多年没聚了,今晚喝个高兴,不醉不不归!”
我说,好呀好呀。
望向早已不见校花人影的学校北门,我对着幽暗夜色,忽然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