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落寞,那是一种对于是非曲直无力掌控的深深无奈。
众人听闻,纷纷上前,或拍胸脯,或点头,异口同声道:“放心吧,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事实明摆着,绝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其中一人更是愤愤不平:“光天化日之下行窃已是无耻,若还能倒打一耙,那真是寡廉鲜耻之极了。”
另一人则摇头叹息:“唉,摊上这种人,真是倒霉透顶。”
江训忠是在一片嘈杂声中惊醒的,揉着惺忪睡眼推门而出,只见人群簇拥在江子陵的房门前,议论纷纷。
他好奇之余,步伐加快,欲探究竟。
然而,这一探,却成了他心中不愿触及的痛。
赵氏的所为,无疑在他本就斑驳的尊严上,又狠狠划下一道伤痕。
他试图逃避,可热心的乡亲们哪肯放过,硬是拉着他,让他近距离审视这一片狼藉。
“看看这房间乱成了什么样!还有这衣柜,她就是在这儿倒下的……”
有人比画着,语气中满是愤慨,“子陵是怕被反咬一口,才叫我们来的。你正好在,事情的原委你应该也清楚,别再纵容她的胡闹了!”
这些话像密集的箭矢,每一句都击中江训忠的心房,他羞愧难当,恨不能遁地而逃。
望着地上瘫软的赵氏,他胸中怒火腾腾燃烧,提了一桶凉水,意图浇醒她,让她面对现实。
不料,此举刚起,就被江子陵以冷静的口吻制止:“先把她抬出去再处理,别弄脏了我的房间。”
他的语气中夹杂着对阿毓的关怀,那柜子是她的宝贝,他不愿让任何污渍沾染其上。
江训忠悻悻地放下了木桶,因用力过猛,桶中的水洒了一地,滴滴答答,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情。
几个壮汉合力将赵氏搬至院中,江训忠才得以将剩下那半桶水用力泼去。
冷水如鞭,抽醒了沉睡中的赵氏,她迷茫的眼眸逐渐聚焦,一见到江子陵,便条件反射般指控:“是你打我!这不孝子……”
即便记忆模糊,但江子陵举杖的身影依然深刻在她脑海中,如烙印一般难以抹去。
人群一阵唏嘘,显然,赵氏的反咬并不出乎他们的预料。
未等她反应过来,脸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江训忠愤怒的巴掌已落下。
“你这厚颜无耻之人,给我住口!”
他颤抖的声线中满是羞恼,感觉自己积攒半生的脸面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赵氏愣怔片刻,旋即与江训忠扭打成一团,她的哭喊声撕心裂肺:“他打我,你不帮我就算了,你还来打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每次挣扎,背部的剧痛都会提醒她,昔日的体力与狠劲已不复存在。
江训忠冷眼旁观,最后将她猛然摔在地上:“过不了就不过吧……”
这话,字字如铁,冰冷而决绝,让赵氏彻底怔在了原地。
江训忠的态度,前所未有的严肃,不再是曾经为了息事宁人而随口说出的休妻威胁。
这一次,赵氏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他的厌恶与不耐烦,那是一种彻底的冷漠与疏离。
她震惊地凝视着江训忠,这个曾因她的病情而低声下气求苏毓救命,甚至不惜用田产交换的男人,竟在短短时间内态度急转直下,变得如此陌生。
江训忠抖了抖衣袖,那刻意维持的伪装在这一瞬崩塌,露出他长久以来隐藏的自私与薄情。
早年间,因膝下已有二子,他不便再娶,直到遇见赵氏这般无拖累且手握抚恤金的妇人,自然视为良机。
赵氏性情泼辣,他便扮演起温顺丈夫的角色,日久天长,这伪装几乎成了他的另一层皮肤。
家中儿子受辱,他可以视而不见;儿子悲愤欲绝,他也能心安理得。
究其根本,只要个人利益不受损害,一切都不足挂齿。
直至四娘那番话语,如同警钟敲响,令他惶恐不安,担忧江家会在他的手中走向衰败。
于是,他试图通过对外展现的强硬来挽回些什么,但这份假装的英勇并不能改变家族的命运。
他更害怕自己被贴上胆怯无能的标签,于是,在众人面前,他一改往日形象,多次与赵氏公开冲突,力图洗刷自己“惧内”的名声。
实际上,他骨子里是一个自私、无情之人。
曾经,因囊中羞涩,家中需要赵氏操持,毕竟,没有女主人的家庭总归是不完整的。
然而,时至今日,手握六十两银票的他,眼界已不同往昔,像赵氏这样行事卑劣、令家族蒙羞的女人,自然是入不了他的法眼。
赵氏何尝不明白,一旦没了金钱的支撑,她的地位便岌岌可危,无处安身立命。
这份清醒,如同冬日的寒风,刺骨而冰凉,让她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彻底失了先机。
江训忠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将手中握着的那叠薄薄的银票化为逐客令,将她彻底驱逐出这个家门,然而现实却如同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一场空梦。
赵氏的眼神里闪烁着狡黠,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话锋一转,语气温柔中带着几分犀利,“训忠啊,你若真的休了我,咱们的大壮该怎么办?失去了爹娘,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我这个奶奶了,万一我也不在他身边,谁来照顾他,难不成你打算给他找个奶奶?你可知道,天底下的后母心态大抵相似,非亲生骨肉,无论是儿子还是孙子,哪里会有那份掏心掏肺的真情实意?到时候,你尝到个中滋味,可别后悔。”
赵氏的话语宛如寒风中的一瓢冷水,当头浇在江训忠的心头,让他浑身一凛。
的确,家里还有大壮那可怜的孩子,这几天与他格外亲近,就连午后的小憩也要赖在他的怀里,小家伙的呼吸均匀而平静,此刻正沉睡未醒。
江训忠已届半百之龄,肩上还挑着养育幼孙的重担,纵使手头宽裕些许,又怎能轻易寻得一位愿意诚心诚意与他共度余生的人呢?
这一刻,江训忠意识到,赵氏或许真不是能轻易摆脱的。
正思绪万千,屋内突然响起大壮惊惶失措的啼哭声,划破了短暂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