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也在那天同我与父亲分别,那是我与大伯最后一次相见。”
讲到离别之处,何生有些难以自控,脸上伤疤微微颤动,明明是即将抽泣的样子,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面目狰狞。
十四岁的他哪里会想明白这一切,大伯一句话一语成谶,没过多久便长眠地下,消失在这迷人的世间。
张公子就这样默默的倾听着这个故事,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弟后来肯定经历了很多的磨难,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小弟愿意同自己讲述这一切,就足够了,足够说明他还愿意认自己这个便宜大哥。
一旁的何生将情绪收起,继续讲了起来。
父亲与大伯分别后,就带领我与其他几位叔叔赶赴冀州,去往冀州主城的路上,人群不断的向着我们身后跑去,我们如同逆流而上的鱼儿,从人群中挣脱而出,赶至战场。
人群中的逆行者不止我们几人,同样也有因为其他原因而返回冀州之人,或许是那里有他们放不下的亲人,也或许那里有腿脚不便的老人,还有一批又一批的人在我们身后,逆流而来,最终汇聚在了冀州战场。
当我们到达的时候,北元军已经距离冀州主城不足二十里,从城墙上方远远望去,铺天盖地的北元军正在迅速集结,如同黑压压的乌云掉落在了地面之上。
除了冀州主城以外北方其他城池皆已沦陷,当时剩余的冀州士兵已经全部集结于主城之内。
父亲将两个随同放到了我的身边,然后就同其他将士们登上了城墙,打到了冀州主城的那天起,父亲见我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冀州主城容纳了二十多万将士,等待着即将降临的暴风雨。
我便从那天开始,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倒下,北元铁骑不断冲杀,整个冀州主城方圆五十里内都成为了屠戮场,我与其他将士与北元军展开厮杀。
父亲作战勇猛,常常带领一众叔叔们冲锋陷阵,冀州之战前期,我们可以说是取得了重大胜利。
可是很快新的问题就出现了,北元军的铁骑如同群狼一般一波又一波的向着冀州主城冲来,池塘里的水被溅起了涟漪,我们只好主动转变策略,坚守冀州主城。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始终没有让北元军的铁骑踏入城内一步,看上去我们似乎抵挡住了敌军,可是这一切也只不过是拖延了冀州主城沦陷的时间罢了。
食物!食物!食物!
信息!信息!信息!
希望!希望!希望!
看着这两个月内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倒下,我的内心早已麻木,我格外的珍惜与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因为我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再次相见。
冀州主城被全面封锁,城内的食物越来越少,将士们时常饿着肚子,心中早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渴望。
父亲突然找到我,语重心长的对我说道:“生儿!好好活着,活下去!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我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那天我并没有答应父亲,我选择了与父亲一样的路。
负责为冀州主城内运输粮食的人脚就是今天的靳忠,他就那样突兀的消失了,带着属于大家的粮食。
靳责则是靳忠的兄弟,负责西城门的防守,在靳忠消失后没几日,就从西城门处传来了北元铁骑的马蹄之声,靳责从此也消失不见。
在父亲紧急指挥之下,西城门再次被关上,可是冀州城的每一个将士内心都清楚,没有了粮草的支应,不用等到被北元人杀死,就会饿死在这城内。
父亲终于做出了那个决定,北城门被彻底打开,城内剩余将士全部出城,即使再也回不来,也依然坚定的走出了冀州城大门。
我违背了父亲的嘱托,偷偷混在了人群之中,我是何北的儿子,是冀州城守将的儿子,怎么可以做一个懦夫呢?
也就是这个决定,让我清楚的知道了我们的愚蠢,死了!都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那些每日在我耳边响起的声音,永远的埋葬在了那里。
与北元军交手多日,我们从未见过对方主将的面容,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她的出现让我们明白了之前取得的一切胜利只不过是错觉罢了。
<苏日娜!>
这个女人的身影一直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即使双方各自为战,我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是这个世间最为强大之人。
苏日娜就那样轻轻的从北元军中飞出,父亲手持长剑与其交手,仅仅一招!长剑便被那女人击碎,化作无数残渣飞扬,父亲更是被击飞至后方,身上铠甲烙上了她的印记。
我并没有看清她的出手,等苏日娜再次出手之后,父亲留下了最后的话语。
“风行!去通知何南吧!”
看着父亲死去,我并没有流出眼泪,因为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宿命,很快,我也将下去陪伴父亲。
风行收到了父亲的命令,作为冀州城内身手最为迅捷之人,他将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带给大伯,带着父亲的那道密信赶赴豫州。
他走了,带着父亲的嘱托,消失在了这片战场。
“杀!杀进冀州城!杀光这批中州人!刚毅英雄将带领我们占领中州!”
父亲死后,那个女人并没有再次出手,但即使是这样,我们剩余之人内心也清楚,我们只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我身上的人却越来越多。
衣袖上、脖子上、脸上、鞋子上、铠甲上、嘴中、他们都在我的身上,他们的血液遍布了我的全身。
我已经快睁不开眼了,我感觉好饿,我想吃母亲做的饭菜,我感觉有一条又一条的狗狗从我身上压过去,我的背好痛!好像被父亲的藤条抽打一般。
我要吃肉!我要喝水!我已经饿得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干裂的嘴唇渴望雨水的浇灌。
仿佛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心声,我感觉一滴又一滴的雨水家掉落在了我的脸上,可是这不够,迷迷糊糊中我仿佛抓住了雨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雨水好甜!甜的像母亲倒的蜜水。雨水又好腥!腥的像海水一般。
经历过雨水的灌溉后,我终于睁开了被鲜血沾满的双眼,朦胧中我发现了天空中并没有下雨,我喝的也不是什么雨水,而是一旁被开膛破肚之人的鲜血。
巨大的饥饿感直奔我而来,肚子发出的声响让我不得不做出那件事,我抓起了一旁的北元残尸,疯狂啃食了起来,我知道,我会活下去,我是活着的人。
尽管食物的味道并不太好,我还是咽了下去,我恢复了体力,背上的疼痛感却让我如坐针毡,我从死尸上扒下了他的衣物,缠绕在我的身上,紧绷感让我清楚的知道,我终于活了下来。
拖着这副残躯,我一步一步的向着远方走去,向着豫州城的方向走去。
庆幸的是也不知为何,这一路上并没有北元人的踪迹,仿佛北元军攻破冀州城后就撤离了一般,我找到了一匹马,用绳子将自己绑在了上边,然后轻拍马匹,赶向了豫州城。
这一路上全是残尸,马儿异常颠簸,我的五脏六腑宛若奔腾之海,巨大的眩晕感充斥着我的脑海,马儿也因为坚持不住,倒在了地面上。
恍惚之中我好像看见有一个人从天上飞了下来,他好像是个神仙,他是来救我的吗?一定是的吧!我还要活下去,我还要去豫州城杀敌!
“这里竟然还有个活着的死人!也罢,遇到我说明你命不该绝。”
“小家伙,你可真厉害啊,中了这么多刀,竟然还能活下来,只不过这脸活下来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一切,救我活下来的那个人告诉我,豫州城已经告破,大伯被擒,恐怕已经死了。
风行也没有将父亲的嘱托带给大伯,反而是与那个消失的靳统领汇合,两人更是找到了迟迟不出现的运粮官靳忠,带着那批本应该是将士们的希望的粮食消失了。
两州之战至此落下了帷幕,冀、豫二州落入北元之手,北方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北元百万大军直逼临安,柴荣大将军于临安城力挽狂澜,护住了长安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后来发生了什么,何生并没有讲清楚,冀州之战到底怎么失败的,何生也只是知晓一部分隐情,不过听着何生开口道出这一切,张公子心中已经猜出了何生到底与这忠义堂有何恩怨。
“小弟你是说,靳忠、靳责、风行这三人同流合污,贪墨粮草,加速了冀州的沦陷。”
何生神色平静,仿佛这件事他已放下,开口说道:“没错!我杀他们,这是冀州军的军规,这是为了让那些死去的亡魂安息,战场上的懦夫,怎配活在这个世上,只可惜自己晚出生了十五年,不然怎么会让他们看到这十五年来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