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望星阁的正门沿着柔软的地毯走许久,会听到清脆的水声,拨开层层帘子,后面是一方温泉,水雾缭绕,灵气弥漫。泉内是断刀门招待贵宾用的名贵灵液,可以洗去疲劳,强身健体、通经活络,对修行大有裨益。
储良脱去黑色金边长袍,整个人站在温泉边。一头黑发层层往后,露出宽广的额头,额头下面是白色的双眸,再往下是刀削的面颊。储良的长相不算帅,但很俊朗,充满着青壮年的生机和男人的气魄。他的古铜色的皮肤上隐隐透着银光,这是炼化吸收了大量精元结晶所致。他的身形修长,肌肉纹理流畅。站直的时候背部会出现微弯的肌肉线条,手臂小腿不是很粗,却充满了爆发力,这样的身形是战斗中训练出来的。
储良的目的,或者说他身为男人的浪漫:是和九尾极夜平起平坐,笑看天下。而要实现这一点,成为断刀门的宗主便是第一步。
另一个目的是修复红泪。绯红长刀,经由九尾极夜一役,已经出现了不少裂纹,而断刀门是能修复它的唯一一个地方。
储良跨入温泉,躺下来泡在灵液里,头颅靠在青玉石上,灵气钻入毛孔,仿佛丝丝电流,或麻或痒,非常舒爽。五年来这副身躯积累了太多的疲惫,经历了太多的痛苦,这一躺,仿佛拧紧的麻绳滑入水里,整个儿疏散开了。
思绪像劣质纸张上的墨汁,顺着粗糙的纹理随意扩散。胸口的吊坠在水里折射着光芒,储良想起了一副温暖的躯体,想起了一个女人,和一颗红色的泪痣。
回忆某人,通常说音容相貌,储良看不到,所以他回忆的是气味。那股记忆深刻的特殊香气好闻又熟悉,动动鼻尖,仿佛就能闻到这种味道,用力一吸,又闻不到。想见一个人,见不到的感觉是令人心慌的孤独,想闻一种气味,闻不到的感觉,是令人揪心的寂寞。
储良想排遣掉这种负面情绪,整个人滑入水中。世界安静了,心却更慌乱。乱鲨湖底的那一吻,月光色,女子香。
轻柔的脚步声,轻不可闻,在屋顶的金玉琉璃瓦上、在镶金刻银的玉石墙壁上、在黄檀木装裱镂刻的窗户上,是刺客!目标,正是储良!
为首一人面色呈现奇怪的苍白,正是仇子寻的手下副殿主何迅,他们都没有遮面,杀掉一个企图篡夺宗主之位的外来低阶修士,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之所以偷偷摸摸的,因为这是一件面子上过意不去的脏活。
何迅向窗内望去,看到了温泉旁边的长袍,迅速锁定了温泉里的储良,他做了个手势,只要一声令下,这群人就能瞬间冲入屋内,将储良当场诛杀。
而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这脚步声轻柔沉稳,是一个女子。
何迅一摆手,众人隐蔽气息。
望星阁内,一个红衣女子款款地走向温泉,手中提着一个偌大的酒壶,酒香四溢,正是阎家二小姐阎飘。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袍,径直坐到温泉边的石头上,将酒壶咚的一声放在地上。
泉水毫无动静。“喂!”半晌,储良才从温泉里探出头,今晚他并不想见任何人。“何事?”储良径直从温泉里站起来,一丝不挂地走向地上的黑袍。
“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啊!”阎飘别过头,声音有些恼怒。
“你穿衣服泡温泉吗?”
“你!我!算了,我来是跟你道歉的,今天不该出手攻击你。”
“哦?”储良大臂一挥,穿上黑袍,鬼手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捋,这一幕竟然让阎飘呆了几秒。
储良见她一动不动说:“你道完歉了,可以离开了。”
阎飘听到这话气鼓鼓往后一仰,颀长的身躯半躺在崎岖的石头上,别有一番风味,可这些储良看不到,他甚至在想,这个女人怎么还赖下了?
“我想找个人陪我喝酒。”
“我不会喝酒。”
阎飘甩起酒壶往储良跟前一扔,这一下没用任何法力,纯粹是臂力。储良一把接过,身躯一震,这女人好大的力气。
这酒可不普通,它是断臂修罗最爱的酒,名贵之极。酒水这么一晃,醉人的香气散出来,储良闻着酒香蠢蠢欲动。酒味毒又辣又呛难以下咽,而越是这种毒汁越招男人喜欢,那些香甜软糯的东西永远不会是男人的最爱。
储良端起酒壶豪饮一口,酒水沿着食道下肚,仿佛一条火龙,一边灼烧一边滋润。
“好酒!”储良将酒壶扔给阎飘。她也饮了一大口,喝完她哈哈大笑:“断刀门的汉子虽然多,你却是我见过最豪爽的!”
储良自嘲般地哼笑了一声。酒的确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两人喝酒的确比一个人孤独地怀念往事,要好得多。他坐到阎飘的旁边。
阎飘将酒壶递给他,说:“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一战,有关断臂修罗的事情?”
“宗主?你想知道他的事情?”
“当然!”
“此事说来话长了,这一壶酒恐怕不够。”
阎飘听到这话,利索地从储物袋刷刷又掏出三壶,整个望星阁都充斥着酒香。
“快说快说!”
“断宗主人高马大威风凛凛,我初见他,我的意思是神识……”
窗户外面,何迅一干人等静静地等着,晚风吹过,有些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酒壶咕噜噜滚到墙边停下,储良的故事也说完了,阎飘却听得津津有味,她还想让储良再讲点,储良却真的什么也讲不出来了,阎飘只好作罢,起身离去。
何迅伸出手掌,意思是二小姐一走,就动手!二小姐的脚步声越来越小,她酒量极好,走路丝毫不晃,脚步声和来时一模一样。
何迅伸出五指,开始倒计时,五、四、三、二……众人神经紧绷!
就在一的时候,宫殿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何迅猛地握紧拳头,示意大家别动,其中一名刺客一紧张还踩了个碎石下去。
众人再次隐蔽气息,这脚步声三轻两重,轻跳欢快。何迅皱了皱眉头,敢在断刀门这么走的,只有一位爷:断青诗!
“我的小姑奶奶!她又来干什么啊!”
断青诗哼着跑调的曲子一路蹦跳,身后远远跟着贴身丫鬟阿离和葛老。断青诗跳到储良跟前,见储良一动不动,她突然屏住呼吸,弯腰盯着储良,不时摆摆手,像个要恶作剧的孩子。
储良说:“你也是来问你父亲的事情吗?”
断青诗听到这话,露出一股强烈的显而易见的嫌弃和鄙视。这副表情在她这个乖乖美少女的脸上极其突兀。阿离这才赶到,连忙制止断青诗,让她不要做这种和代理宗主身份不匹配的表情,葛老也扶额。
断青诗不搭理她接着说:“我才懒得管他,也许死在了某个海底凶兽的口中,消化成了粪,再拉出来变成了海泥。”
储良、阿离和葛老同时无语。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少女,如此腹黑。“谁让他不要我这么乖巧的女儿,去找什么私生子!”断青诗的后面一句话更加雷人。
“私?私生子!”储良吃惊。
阿离赶紧打断断青诗,断青诗哦了一声说:“对哦,此事可不能乱说。”
“行行!姑娘此行到底有何贵干?”储良强压震惊,问道。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断青诗语气怪怪地说。
“我?”
“你是一点都看不见吗?你是从生下来就是瞎的对吧?那你做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也是一片漆黑吗?那你怎么区分是梦是醒?”
这一连串问题让储良无语,“你把脸伸过来,眼睛睁大我告诉你!”储良伸出右手两根尖锐的指甲,想吓吓她。
这鬼手更让她好奇了。断青诗拿起储良的右臂,掀了掀上面的鳞片:“这可以用来炼器吗?手臂借我如何?”
储良推开断青诗,说:“代理宗主到底有何贵干?”
断青诗眼珠子转了转,笑了笑说:“我来送你两样东西。”阿离听到这话上前一步,葱葱玉手递出两个事物,一个黑色方块和一个八卦形符咒。
“喏!这个能精确定位,不管你被谁抓走了,关在任何地方,我们都能找到你。”断青诗把黑色方块交到储良手里,低声说:“你若是被宗内的人杀了就罢了,若是被外面的人抓走杀了,我们会很没面子的。当然若是发生这种事情,我个人建议,你还是当场战死比较合适……”
“那另一个东西呢?”
“哦,这个是一个保命的符咒,我自掏腰包给你买的。”
储良接过两样东西,没发觉断青诗嘴角一抹坏坏的笑。
“咦?”这时葛老轻咦一声,他盯着储良胸口的坠子,“此物可否让老夫细看?”
储良拿下坠子递到葛老跟前,葛老拿在手中一看,连连感叹。他是妃千山的故交,而妃千山正是妃红泪的父亲。此刻见到这枚熟悉的坠子,自然诸多感慨。
储良告诉了他妃红泪和绯红长刀的事情,葛老的眼中出现慈祥和溺爱,连连感叹岁月蹉跎物是人非。也明白了为何仇子寻要处处针对储良。
“你福大命大,被九尾极夜卷走侥幸没死,这也许是某种缘分,不过你千万要小心仇殿主啊!”葛老如同一个慈父般郑重地说,储良点头。
他将坠子还给储良,顺便送给储良一些光晶石和法宝,这些法宝都是一些寻常东西,却是葛老的珍藏。
断青诗等人走后,储良在手里把玩那两样断青诗的东西,思绪却飘到了极寒之地:他的家乡,葛老让他想起了父亲。
眼见代理宗主终于走了,何迅做出了一个进攻的手势,他两眼放出凶光,这一次定要一举击杀储良!众人纷纷拿出细长的弯匕首,匕首尖端泛着幽幽的绿色,不知涂了什么剧毒。他们早就知道储良被阎家两位大小姐击中,却毫发无损。而这种刃口朝内的弯匕首,就是专门用来破开坚硬表皮的。何迅举起右手,仿佛一只听到什么声音伸长脖子的鹅。
“准备!”
“咚咚咚!”一阵沉稳中带着谦虚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在这黑夜里格外响亮。何迅脸色一变,赶紧压下众人。
“储道友?”声音温和安定又带着一点谄媚,仿佛某个向贪官送礼的商人。
“进来吧!”
脚步声响起,却是三个人,经由镶着金边的银丝柔软红毯,三人来到储良跟前。为首的是一个看似五十岁的秃顶矮胖中年人,正是金刚殿欧阳胜的父亲,欧阳尚书。双手始终隐藏在宽大的袖口中,实力殿主级。
在欧阳尚书的身后站着两位妙龄美女,乍一看,会以为这两人中间放着一面镜子,因为这两名女子长得一模一样,是双胞胎!
“欧阳前辈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储道友。”欧阳尚书一侧身,让两位女子走到储良跟前,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两人匍匐跪下,动作竟完全一致。
“这是阎夫人的礼物,她叫韩左,她叫韩右,专门用来伺候储道友,她们可比这灵液温泉要好用得多!”
储良心中浮现炉鼎两个字,他抬起其中一个女子的下巴,大拇指摸在她脸上,细腻柔软,女子呼出的气吹在储良的手上,轻柔温暖。
“晚辈谢过阎夫人。”
“另外,此物是老夫的小小心意。”欧阳尚书走到储良身边,神神秘秘地塞给他一个小木匣子。
储良打开一看,里头安安静静地放着一个小瓶,小瓶里漂浮着一滴神秘的液体。
“此物可以短时间内扩展全身筋脉,极大地提高吸收灵气的效率。”
储良心中微动,这可是一个稀罕的宝贝,尤其在突破境界的时候。
“如此珍贵的东西,晚辈恐怕受之有愧,不知前辈有何要求?”
“唉!这么说就太见外了!老夫和月罗宗的徐慢是故交,你是炼法堂春一念的亲传弟子,也算徐慢的半个徒弟。我们可以说是一家人!以后在断刀门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便是!”
“多谢欧阳前辈!”
欧阳尚书两只小眼笑成缝,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韩左韩右,说:“好好!那老夫就不打扰储道友享用了!”
欧阳尚书离去后,两位女子起身,一左一右站到储良身边,帮他脱去黑袍。
这下倒是让储良拘束了起来,他连忙说:“等等!等等!”
“是!主人。”两名女子又匍匐在储良跟前。
“起来,别趴地上。”
“是!主人!”两人起身。
“你们谁是韩左谁是韩右?”
两名女子愣了一下。
“怎么了?”
“回主人,从未有人问过,也从未有人在意过。”
“我在意。”这话一出,两名女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
“奴婢是韩左。”“奴婢是韩右。”
“过来!”
韩左和韩右上前一步。储良一手一个将两人拉到身边,鼻子在她跟前闻来闻去,这个猥琐的举动让两女子脸上的喜悦变淡了。
“你是韩左!你是韩右!韩左身上的味道略微淡雅一点。”
储良拿起韩左的手指,塞到她的耳朵里,又拍了拍她另一只手,韩左虽然觉得奇怪,可她见过更奇怪的癖好,只能照做,脸上的喜悦已经完全消失。储良让韩右也做同样的动作。
两女塞住耳朵之后,储良起身一甩长袖,黑袍无风自动,狰狞的鬼手猛地一握,手臂一振,一声透彻心扉的阴魂尖啸扩散开来,波纹扩散,空间扭曲!
这一招是冲着何迅他们的,储良是何等敏锐,早就发现了墙外的一群人。
何迅首当其冲,只觉得两眼发黑,法力凝滞,他咬紧牙关,尚能顶住,可他的手下却个个两眼一翻,如同下饺子一样,纷纷从墙上掉下,砸到地上。
这一声尖啸,响彻断刀门,它是一个警告。
尖啸过后,何迅等人逃之夭夭。储良的黑袍缓缓落下,他自顾自走向侧门密室,推门而入。看着禁制一层层升起,韩左和韩右面面相觑,脸上表情复杂,这新主人竟然对她们毫无兴趣,这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也是一件不开心的事情。但这位新主人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