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良把山海心握在手里,保持接住的姿势一动不动。妃红泪跑来踩了踩储良的脚,没有任何反应。
“喂!臭瞎子!喂!”
储良现在在一片碧绿的草原上,阳光照在青草上,散发出翠绿的生命气息。储良尝试调动法力,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凡人,就连右手也是寻常人的模样。他拨开青草向前走去,他没有神识,却能“看”到周围的景物。
他走了很久,前方出现一片清澈的湖水,湖水畔坐落着一间干净整洁的木屋,屋檐下的木板上坐着一个和尚,和尚静静地望着湖水,眼中有湖水的倒影,湖水的倒影里有和尚。
储良向那和尚走去,问道:“这是哪里?”
和尚抬头看着储良,说:“这是我的极乐世界。”
“那我为何会在这里?”
和尚笑着摇摇头,向木屋内走去,储良跟上。
吱呀一声,木门推开。屋内摆着许多点亮的蜡烛,有几支熄灭了,和尚伸手,手上就出现一个火苗,将那蜡烛重新点燃。储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默不作声。
和尚推开门,沿着小路向去,储良继续跟随。
前方出现了一片竹林,在竹林的中间有一处空地,空地上有一方石桌,四把石椅,石椅上坐着四个人,男、女、老、幼。
和尚手中出现一壶酒,洒在这石桌前面。
储良这才发现,这四人已经死了,他脸上出现悲伤的神情。
和尚问:“为何悲伤?”
储良:“人死,当然悲伤。”
“死?在这极乐世界里,没有死亡,你再看!”
只见那四人胸口起伏,竟然是活的。
“这几人是我的朋友,在三万年前,我想要一个父亲,于是我创造了他。”和尚指着那个老者,“父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两万年前,我想要一个兄弟,于是我创造了他,一万年前,我想要一个妻子,又创造了她,后来我想要一个儿子。”
和尚笑了笑:“在这个极乐世界,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右手一招,竹林变成桃树,枝头抽绿、绿叶出蕾、蕾破花开,微风摇曳,一地春红。他再招右手,桃树消失,一座宫殿拔地而起,碧玉辉煌,金银财宝,数不胜数。
储良落泪。
和尚问:“为何落泪。”
“我感觉度过了一世的孤独。”
“孤独?”
储良右手一抬,一个女子的虚影出现,女子从小丧母,长大后又被酗酒的父亲卖到青楼,后来染重疾失去了右腿。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你连一苦都没体验过,当然孤独。”
和尚面色一变,他走到女子的虚影跟前,问:“这是什么?”
那女子原本心如死灰,后来遇到一个男子,平淡的生活变成了彩色。
“这是爱情。”
“爱情?”
“是的,你虽然有妻子,但是你没有爱情。”
和尚双目闪烁不定,他突然激动地一抬双手,面前一个个姿态婀娜的女人出现,女子表情、服装、年龄等等各不相同,可他一个也不满意,他挥散了一个又一个,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可终究找不到那种感觉,和尚的眼里充满颓丧。
“为何颓丧?”储良问。
“我……”和尚语塞。
“你创造的东西,虽然不会死去,但它并没有活过。你的极乐世界虽然没有痛苦,但是也没有欢乐。”
和尚落泪。
储良问:“为何落泪。”
“我羡慕那种生活……”
“如果我告诉你,这女子后来被男子骗了,一无所有,心灰意冷。”
和尚沉思说道:“曾经拥有,才会一无所有,我连一无所有都不曾拥有。”
储良笑了笑。
和尚问:“为何笑?”
储良“看”到周围的景物正在分崩离析,这极乐世界,正在消散。他摇了摇头,“我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和尚也笑了笑。
我是来为你度化这三万年孤独的。
天旋地转,储良深吸一口气,他回到了现实。他手中的灰色玉石表皮剥落,现出原本晶莹剔透的模样,细一看,在那水晶之中仿佛坐着一个和尚。
“原来这才是山海心。”
储良刚一动,发现自己是躺着的,一股香气吸入肺腑,他身上趴着妃红泪。这一动,妃红泪就醒了,她睁开眼一看到储良,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死瞎子……臭瞎子!都半个月了!我以为、以为你死了!唔唔唔……”
“半个月!”储良心里一惊,这一转眼的功夫居然过去了半个月,他第一个就想到宗门交待的建交任务,算上来时的赶路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天,而李富海给的时限是一个月,还好时间充裕。
妃红泪的拳头在储良胸膛拍打。储良摸摸她的头,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们现在就回……唔……”
储良话还没说完,妃红泪的红唇就堵了上来。醒来寂寞三生忘,睡去繁华一梦荒。
储良被困了半个月。一开始妃红泪还不着急,她白天穿储良的衣服玩,晚上在储良身上画画。又过了几天,她玩腻了,尝试一个人出洞,发现根本出不去,这才开始担心。
一日复一日,储良仍旧保持那个姿势,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妃红泪开始焦急了,她坐立不安,一遍遍念叨。死瞎子,臭瞎子快醒来带我出去。一天又一天,等待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妃红泪这才发现,她担心的并不是出不去,而是怕储良醒不来。
她终于哭了。脑海里浮现储良生龙活虎的模样,回想初见时储良丢给自己的黑色袍子,回想再见时,储良还给自己的吊坠,回想在乱鲨湖畔时站在岸上窃笑,心里想着用何种方法捉弄他。 回想那渴望天长地久的一吻。
千言万语无话处,君若醒来定惜君。
这一吻,天长地久。
妃红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真看到储良醒来,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用红唇来表达。她感觉自己的心现在非常的空,储良随便说一句话,就能填满它,随便一句话,就能让她哭得止不住。
再木讷的男人也能感受到这份思念,储良左手试探性地搂住妃红泪的腰,换来了更热烈的吻。这一瞬,他“看”到了九尾极夜。
晚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
绣床斜凭娇无那。
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青丝摆,玉钗落,轻嘬一对红梅果。
黔首昂,娇声亢,黛眉暗皱细细尝。
与君舞,天南地北海枯石烂处。
今宵若得花消陨,伏君胸怀
山崩地裂一无顾。
第二天,储良带着妃红泪离开,这溶洞里灵力稀薄,不适宜熔炼长刀。
出去的时候就不用那么费劲了,储良一刀劈开溶洞,另辟了一条道路。
两人刚一出水面,只见一道金光迎面袭来。储良暗叫不好,提刀就挡,这道金光力道沉,储良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落到一处礁石上,面色凝重,刚才那随手一击,居然让他浑身发麻!
对面站着三个人。为首的中年男子,胡须修剪整齐,下巴的小辫上系着玉珠。另外两人容貌相似,正是仇子笑、仇大少和仇二少!来者不善!
仇大少一声怪笑:“小妹,你偷了父亲的古神兵器残骸,还不快交出来。”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
仇二少脸上刀疤一抽,恶狠狠地说:“死到临头还嘴硬!师傅交待,月罗宗的人一个不留,顺便清理门户!”
储良一听这话,心里暗叫不好,这肯定是左派的阴谋,也不知那些同门是否还活着,可现在不是担心他们的时候,这副殿主的实力深不可测!就在这时对面传来一股危机感。
那仇子笑一抬右手,一道金色刀光蓦然出现,他沉声开口:“红泪,交出兵器残骸和山海心,看在你娘的份上,饶你一命。”
一听到山海心,大少、二少大吃一惊,怪不得父亲在此守候半月之久,原来是为了这东西!
妃红泪听到这话呸了一声说:“仇子笑,你别假惺惺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就是毁了山海心也不会交给你!”
仇子笑听到此话眼神一冷,手中金光蓦然飞出,目标却是储良。
储良早有准备,三道防护罩忽然出现,同时右臂一振提刀就挡,金光瞬间破开三层防护罩,狠狠斩来,储良大喝一声硬接这一击,却被金光逼退三步,格挡的架势被破开,金光也耗尽能量,而就在这时另一道金光接踵而至!副殿主级可不是普通弟子能比的,这种威力极大的金光,他能信手拈来。
储良毫无防备被金光击中胸膛,哇地吐出一口血,坠入海底。普通弟子在副殿主跟前,根本不堪一击。
“储良!”妃红泪呼喊,正想飞入海底,却被大少用一把金丝网困住。
仇子笑看着海面,他认出了储良刚才使用的长刀,说:“没想到那古神兵器残骸,被炼成这副模样,二少,你去把它捞起来。”
仇二少点点头,慢慢沉入海水。
储良在下沉,胸口一道伤口深可见骨,不过却不致命。这还要感谢鬼半生。先前九尾极夜在储良胸口留下几乎致命的伤,这伤被鬼半生治好,留下一块疤痕。都知道树若是被砍伤,长出来的瘤疤会更加坚硬。鬼半生将储良撕裂的伤口一针一线缝起来,填补了大量的稀世药材,连骨头都换了几根。再经过各种催生炼化,才练就那一块皮肉疤痕。这坚硬的疤痕抵消了部分力道,堪堪救了储良一命。
储良摸出几颗碧儿给的丹药,一口吞下,胸口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海底非常得安静,储良神识化成一个圆,将方圆十丈笼罩在内,圆的内外都是冰冷的海水。如果海洋没有底,那他会一直沉下去,沉到一个永远爬不起来的深渊,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孤独,储良感受到一股孤独。
“原来这就是山海心的意境。”在这股孤独中储良领悟到了什么。原本在山海心的极乐世界,他就隐隐有所领悟,只是时间仓促,没来及细细整理,那个即将领悟的东西如同一个微光闪烁的星星,悬挂在他前方,看到的,却握不住。现在万籁沉寂,他能“看”到跟前的星星光芒大盛,他一把握住,眼前出现极乐世界的幻影,极乐世界是一个圆,圆内锁着出不去的孤独。右手一抖,长刀一震!
仇二少放开神识向海底沉去,这海越往下越黑,心里有些打鼓,突然,他的神识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危险,二少想也不想立即调头,法力狂涌,向上飞去,这种危机感,只有幼时遭遇凶兽的时候体验过,那时他撒腿跑到父亲身边,父亲将他抱在怀里,随手就杀死了那头凶兽。
“父亲救我!”水花飞溅,仇二少从海面狼狈飞出,径直飞向他的父亲,那里是安全的地方。就在这时,储良缓缓浮出水面,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遮住了他的眼。
他从那圆中感悟了一个刀法。
“一世孤独!”
储良右手持刀打出了一记拔刀斩,这拔刀斩没有任何刀光剑影,周围安安静静的,这一幕却让仇子笑瞳孔一缩,大喊:“二少小心!”
只见狼狈的二少周围蓦然出现一个圆形光环,光环内圈锋利,外圈厚实,向中间一缩,三丈宽的圆瞬间缩成三尺宽,转瞬间缩成碗口大小,化作一个点消失不见。
两截二少从天而降,淅淅沥沥的内脏血水落入海中,将海水染红了一片。大少见此向海面飞去,悲痛不已。
“啊!我要你生不如死!”仇子笑仰天一吼。
储良面无表情,再次挥刀。“一世孤独!”
只见同样的圆形光环出现,将仇子笑围住,向内一缩,锋利光刃环切而来,三丈光环,瞬间缩成三尺宽,再一缩仇子笑就要被切成两截,而就在这时,仇子笑全身金光大盛,那犹如实质的金光将他全身包裹,化作一副金色铠甲,圆环切在金色铠甲上,却怎么也破不开铠甲的防御!这就是仇子笑赫赫有名的金甲罡气!仇子笑大喝一声,铠甲一震,就将那光环震碎。
同时右手狠狠一招,一道长达五丈的金色刀光出现在储良头顶,狠狠向下一斩,势头劲急!
副殿主愤怒一击,非常恐怖,储良没有任何把握能接下,金光劈来,储良的脸都被照成了金色,隐隐刺痛,就在这时,一只玉手抓住了储良!
金光劈下,海面一分为二,海水久久不能愈合。
仇子笑眼角抖动,那里没有储良的尸体,只有一个须弥宫殿缓缓下落。就在刚才妃红泪挣脱了金丝网,拉着储良躲进了须弥宫殿。仇子笑盯着这须弥宫殿,突然笑出来:“你一定会后悔,后悔刚才没有死在我的刀下,等我抓到你,我要把你慢慢炼化,祭奠我儿!”
仇子笑此刻冷静下来,这须弥宫殿可以从外部破坏,却会产生巨大的空间爆炸,很可能会炸毁那山海心,而且他也不想就这么没有痛苦地炸死储良。仇子笑右手一翻,一套小旗出现,左手掐诀,小旗飞出落在须弥宫殿周围,他要布置天罗地网,守株待兔!大少在一旁咬牙切齿,他已经想好怎么折磨即将落入父亲手中的储良。
须弥宫殿内,二人落地站稳,储良沉默,没想到那金甲罡气如此坚硬,没想到副殿主实力远远超过他的预想,现在进退两难还杀了他的儿子,这可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早就知道这是一趟浑水,可他并不会责备妃红泪,那不是大丈夫的风范。
妃红泪却一改先前俏皮的模样,变得雷厉风行起来,她从储良手里一把夺过长刀,说:“这半成品的刀果然不能破开金甲罡气!”随后掏出一个火炉法器放入巨鼎下方,这小火炉价值上千光晶石,能放出比地火还要精纯数倍的火焰,妃红泪玉手施法,那小巧的火炉噗地一声喷出熊熊大火。她决定了!现在为长刀注入刀核!
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妃红泪感受了一下温度,从储物袋倒出无数材料,提前准备好,再将鼎盖打开,放入长刀。
长刀入鼎,妃红泪柳眉倒竖、面色一凛、席地而坐、十指连动,施展了一个复杂的法术,大火盘旋,整个鼎变成了红色,发出巨大的轰鸣,她玉指一点,材料一个个飞入鼎中,每进入一种材料,那火就要变一变,这对控火的技巧要求极高,怪不得药婆看中碧儿的控火天赋,这里就能看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妃红泪感到时机成熟,凝重地拿出那块晶莹剔透的山海心。剑指一引,山海心飞入鼎中,鼎盖一合,火光大盛!妃红泪凝神施法,大火熊熊燃烧将巨鼎完全包裹,汗水流过湿漉漉的头发,流过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妃红泪大喝一声:“合!”巨鼎突然轰鸣大作,随后慢慢沉静。
妃红泪停止施法,长吁了一口气,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储良来到她身边,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突然鼎盖掀起,长刀从巨鼎内飞出,此时的长刀哪还有先前的模样,如同从岩浆里捞出来,浑身火红。妃红泪眉头一皱,只见另一个晶莹剔透的珠子也飞了出来,正是那山海心!融合失败了!
妃红泪推开储良,左手玉指并指成剑,遥遥一指那长刀,长刀顿时停下,右手剑指一引,那山海心化作一团光芒,向长刀飞去。
“也许父亲的方法是错的!”妃红泪再次振作精神,抛弃了传统的炼化炼器之法,用自己的方法为这长刀注核。
那山海心化作一团光芒,射在刀身上,光芒夺目,刺得人睁不开眼。妃红泪法力狂涌,脑海中浮现父亲的模样、母亲的模样还有储良的模样,成败在此一举!
“咔!”
让人失望的是,就在这紧要关头,山海心碎成了片!妃红泪吐出一口血。长刀落地发出哐啷一声响。
失败了!
“为什么!父亲!难道你……错了?”妃红泪跪在地上,啜泣着,她为了这一次融合,付出了太多心血。
她拿出父亲的手稿,一页一页地翻看,那些锻炼方法,锻造心得,早已烂熟于心,她知道在这里找不到什么,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一切努力付诸东流。泪眼望向储良,这个可怜的瞎子,会因为自己的失败,葬身敌手,这才是最大的不甘心!妃红泪一头扎进储良怀里,嚎啕大哭。
储良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死物终究是死物,不能注成核。”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妃红泪一听到这话,娇躯一震,死物终究是死物,不能注入核,那山海心再珍贵,也只是一个石头,石头的心永远无法变成真正的刀灵。
过了一会儿,她停止哭泣,摸出一枚玉符交给储良,“此物控制着宫殿的禁制,待会你引动宫殿自爆,玉符会护着你。”她又摸出一个令牌:“这个令牌可以自由出入断刀门,你可以去找我娘。”妃红泪想了想,又取下了胸前的挂坠,挂在了储良的脖子上。“要想我哦……”一行清泪,“哦”字颤抖泣不成声。
玉手轻轻地拂过储良胸膛,留下一枚燃烧的符咒,这是一枚定身咒。
储良感到不妙,正准备说话,妃红泪就吻了上来,与君惜别心俱碎,恨天不负长久时。泪水划过泪痣流入口中,储良的心揪着痛。
这世上还有一种材料比山海心珍贵,就是人的灵魂。妃红泪捡起长刀走向巨鼎,走了两步她停了下来,想回头看看储良,又没有,整个人化作一道红光飞入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