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夜夜笙歌松弛感十足的吕总相比，回到江城的周思凝十分忙碌。
    甚至可以说，忙碌到有些狼狈。
    躲在沪城的家里做了几天鸵鸟，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她发现自己根本躲不开。
    对，没错。
    就是钉钉。
    从草台班子走过第一轮天使投资之后，点金咖啡的人员也从两位数内渐渐扩张到了成百上千名员工。
    除了必备的店长，咖啡师，服务生等人之外，点金咖啡位于南湖产业园的总部，早早搭建好了组织架构。
    与互联网公司相对扁平的架构不同，点金咖啡的组织架构更偏向传统企业。
    不但有运营线、增长线、产品线，还有财务线、对外合作线、技术线、人力资源线。
    这当然是出自周元新和吕锦程的共同手笔。
    不仅如此，深知“什么是正确”的吕总，大刀阔斧地对点金咖啡进行了一系列科学改革。
    其中之一是他坚持不用微信，一定要用一款名不见经传的，叫做“钉钉”的蓝色app。
    在几乎所有的员工都习惯了钉钉交流之后，站在不同角度的大家惊奇地发现，它确实减少了在其他软件上的沟通成本。
    后世的打工人众所周知。
    钉钉圈到的第一波规模化dau，就是起于ding、免费电话、考勤，甚至撩拨强迫症的红点、ding消息等强提醒。
    这也成为钉钉拉升dau的利器，几乎成了钉钉效率工作的标签，是钉钉被打工人讨厌的重要原因。
    如今的周思凝也是如此。
    自从她一气之下拉黑了吕锦程之后，吕总并没有像普通男孩子那样，立马走向追妻火葬场的烂俗剧本。
    但他也并不是毫无反应。
    吕总的应对看起来软绵绵，却是用小支点撬动杠杆，于无声处听惊雷。
    他把钉钉群的管理员，交给了周思凝。
    周总从沪城返回之前，他又跑到点金咖啡开了个全员大会。
    一口气布置下大部分工作的同时，在会议上当场宣布，下阶段大小决策全部请示周思凝。
    所以，在返回江城的路上，周思凝整个人始终樱唇紧抿，盯着手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为什么连个安静喘息的空间都没有啊！
    时不时跳出来的工作提示，批复，申请，财务报销，全都要她定夺。
    而且光是看过，也完全不能装死。
    强提醒会告诉对方，周总“已读”过了。
    她必须要拿个决定出来。
    可下属请示的某些领域她一无所知。
    毕竟做好一家咖啡店，和掌舵一个连锁品牌，是完全不一样的逻辑。
    比如吕锦程一直在布局的线上app。
    市场的投入，线上渠道的建设，对消费者的精准画像，细节上的东西太多太多。
    她大概知道吕锦程此举，是为了高效的营销和推广。
    他之前随口一提的“行动”具体该怎么落实？
    她踌躇无比，迟迟下不了决心。
    这确实难住了周思凝。
    让她纠结彷徨的，当然不只是公司决策上的难题。
    直到周思凝抵达江城，第一时间回到点金咖啡之后，她才真真切切发现了一个事实。
    失去消息的吕锦程，似乎是被她清出了自己的世界。
    可是，他和自己的羁绊依旧千丝万缕。
    公司还在。
    上千号人的饭碗，握在他和她两人手里。
    在刚刚发现吕锦程脚踏两只船的时候，周思凝一度万念俱灰，给周元新打过一通电话。
    没有哭诉，没有撒娇，她只是平静地和爸爸探讨着一个问题。
    能不能退股不干了？
    周元新同样很平静，耐心地给女儿科普常识，讲述人情和道理。
    总而言之一句话。
    【绝对不行。】
    【你当是过家家呢？】
    越完善的投资机构，越不是一言堂，更要考虑投资回报率。
    本身作为idg资本的高层，下决心投资自家女儿的公司，周元新不免被人背地里诟病。
    项目过硬，顺利扩大规模，走完几轮投资上市，市盈率翻番。
    这才是不被人戴有色眼镜看待，说自己谋取私利的前提。
    好好的公司不做了？
    周元新可以接受投资失败，项目本身没能切准市场的脉搏，就当是自己看走了眼。
    起码他决定投资的时候，是冲着点金咖啡单店的成功，以及吕锦程教科书般的讲解ppt，才拍板打钱的。
    以他一个专业投资人的判断，点金咖啡存在成功可能的概率相当大。
    前景还真不错！
    所以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他都不能让周思凝如此任性。
    说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江城，南湖产业园。
    点金咖啡总部会议室。
    “黄行长，您这边坐。”
    一位棕色头发的少女微笑着，嘴角的梨涡稍微带起一点弧度，秀丽挺拔的肩膀微微一挪，粉青色的小西装脱了下来。
    旁边的田伊立刻懂事的接过来，替她搭在沙发上。
    周思凝活动一下已经有些酸楚的脖颈，让自己的一头秀发微微散开。
    今天的她穿着一件素白修身工作衬衫，粉颈细长，藏着两道迷人的美人骨。
    微微翻起的衬衫袖口，露出一段羊脂白玉般的粉腕，玉指轻托香腮，即使遮住半张脸，也觉得有种魅惑众生的味道。
    万事开头难。
    当然也包括人情世故上的一些小难题。
    周思凝在从理论到实践的转变过程中，逼迫自己飞速成长。
    比如接待面前这位不请自来的黄行长。
    “周总这是好茶啊”
    黄虎突然上门，当然不是什么不请自来。
    他是受人之托，帮助幕后的男人下出另外一步棋。刚刚被任命为支行副行长的黄虎，和点金咖啡新的掌舵人相向而坐，天南海北地聊着。
    谁也没有先说起正题。
    “我们鼓励有前景的项目在全市发展，吕总的眼光确实不错，还考虑到了市委对于我市万众创新的综合规划、安排和目标。”
    “哦当然了，也要讲究市场经济，市场决定了企业的行为嘛。”
    周思凝眨巴着眼，似乎没听懂。
    黄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这段话有点官腔了，笑了笑又恢复了常态。
    “其实，点金咖啡这个项目还是非常优质的，很有代表性，也符合现在时代的潮流。”
    “周总完全可以考虑，在全国范围内再开几家更加适合的分店，这是很不错的业务拓展。”
    “至少，现阶段有政策就有钱赚，打出名气之后，合作商完全可能对部分门店减免场地费用。”
    周思凝似乎低头思考了一下，那一瞬间眸子里露出几分认真。
    “黄行长可真是过誉了，我们现在贷款的压力就够让人发愁了，更何况继续扩张.”
    周思凝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在喃喃着。
    关于扩张的理念，吕锦程说过类似的话。
    原来黄虎不是来聊贷款的问题，是来建议自己继续扩张？
    “周总，这一点你要多学学吕总啊。”
    黄虎其实差点笑出声来，但是他受人之托，在话术上是一定要讲究方式方法的。
    “不过我也算看多了项目，无论是一线国企，还是中小型甚至微型企业，其实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在我国现阶段做创业项目的一个特征.”
    他这次说的认真，周思凝也听得认真。
    女孩抬起头，带着明显是请教的目光看着黄虎。
    出门在外，身份是人的标签。
    支行副行长的身份，明显比自己同龄的男大学生更有说服力。
    黄虎矜持地笑笑，继续说着：“八个字：越冷越冷，越热越热。就是所谓的马太效应。”
    “.”
    “初创项目，如果有前途，有未来，就一定要拼命扩展，拼命扩大产品线和版图，所谓‘跑马圈地’。”
    “而越是这样，资金、市场也会随之而来，不停几何倍数的扩张，并且在这个扩张过程中弥合自身的不足。”
    “反过来，如果一个初创项目，开始走下坡路，企业管理层开始所谓紧缩，开始保守，开始所谓‘战略收缩’，那么其实降低成本意义并不大，项目只会越来越冷清，资金和现有市场都会因此而畏缩而离去。”
    “.”
    周思凝继续认真听着。
    “我国的一些传统企业家，之所以在目前的经济形式下遇到了困境，就是受到传统文化中比较保守的一面影响，没看破这个道理。”
    “其实在企业发展的道路上，吕总跟我说过一句话：向前，向前，不顾一切的再向前！”
    “哦，当然了，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在遵守国家相关法律法规的基础上。”
    “.”
    “以点金咖啡这个项目来说，一开始是做的很棒的，从一无所有，到融资入股，寻找天使投资人，还在江城这些核心商圈开业。”
    “虽然我知道资金方面一定很吃力，但是周总你有没有发现，最初的大胆设计，总能带来后续的连锁反应，遇到困难和问题迎头而上，常常会船到桥头柳暗花明。”
    “但是开年以来到现在，似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吕总心境发生了变化？”
    “我还记得吕总跟我说过，一家分店不可以，要两家，两家要迅速裂变成四家，一个项目不够，要迅速扩展产品线，几百平米不够，要迅速扩建成数千平米，资本不够，要敢于融资，概念不够，要引入概念，要有胸襟，有远见，有气量.”
    周思凝保持沉默。
    “感觉步子变得慢了下来，明明手上有资金，却有点瞻前顾后的。”
    “当然，这也是我的一家之言，点金咖啡也好，其他项目也好，怎么发展都是你们老板自己的决定。”
    “我们这边，只需要保证按时还款就好。”
    黄虎笑了笑，黝黑的皮肤泛起褶皱。
    以他纵横江湖的见识气场，他当然知道如何用一番谆谆善诱和激情演讲，去说服这样的小女孩相信自己。
    尽管他也知道，这是人们崇拜的一种本能，只是掩饰在对所谓观点、见识、器宇、眼界的崇拜之下罢了。
    同样的话，别人也可以说。
    但是在他这个年纪，这个批复三千多万贷款给点金咖啡的身份，江城市某支行副行长的口中说出来，当然是有金玉之声了。
    果然，周思凝不时点着头。
    “好了周总，下面我们来聊聊正题。”
    “今年以来我行优化了还款方式，周总你看要不要考虑一下.”
    他并没有意识到，身侧女孩的瞳孔里，有着难以名状的火焰。
    送走黄虎之后，周思凝长舒一口气，靠在软绵绵的沙发里，轻轻闭上眼睛。
    她身心俱疲。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当初吕锦程承诺过的事情，在两人吵架后通通变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钱不够了。
    点金咖啡的发薪日是每月10日。
    2015年一过，上千名员工的日常支出，供应链费用，所有的突发状况立马压在了周思凝头上。
    她甚至毫无心理准备。
    更不用说那笔三千多万的银行贷款，每个月滚着不算高也不算低的利息。
    吕锦程答应过，要挪一笔诉讼赔偿金，到点金咖啡公司账上来，保障资金链正常运转。
    这是他应该做的。
    因为他在江城郊区买下厂房的时候，就打着“一盘棋”的名头，象征性地征求了自己的意见。
    那个时候两人如胶似漆，周思凝哪会说半个字不行？
    可现在呢？
    她该怎么凭空变出一笔钱，来补上每个月的等额本息还款？
    就算这个月敷衍过去了，那下个月呢？
    她总不能去找周元新解决。
    一方面爸爸难免要问东问西，另一方面，其中的种种细节她根本说不出口。
    发愁的同时，周思凝更多的情绪，反倒是难以抑制地气愤。
    吕锦程这家伙人呢？
    管理员转给自己，ok，没问题。
    悄悄组织员工开会，表示近期的大大小小决策全部交给自己。
    也可以。
    但是，真当自己是局外人，不合适吧？
    怎么这么没有责任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