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闻言,纷纷跪地磕头,感激涕零:“多谢刘员外,多谢张刺史!”
“太好了,官府不追究了。咱们可以安心回家了。”
裴弘等人见状,心中虽有不甘,却也知道今日之事已无法再追究下去,只得悻悻离去。
人群中有几个村民跟着跑了几步,见马上的人没给丝毫回应,有些不知所措,“五郎,咱们现在怎么办?还去府衙状告那个刘员外吗?”
另一人应道:“告什么?刘员外自己上了公堂,那还用得到我们?你没看见刚才那些护院都被打成什么样了?现在去告她,那不是自寻死路?”
“可还有一半的赏钱没到手,咱们要是不去,钱会不会被要回去?”
“说起来,刘员外做这么多都是为了百姓,咱们背地里这么做也实在····”
同行之人附和:“是啊,这样的人家咱们惹不起,要不把钱给那位管家送回去?”
“别管了,送回去干什么?他们不缺这个钱!忘了最好,咱们正好白得这一半赏钱!”
在百姓的夹道欢迎中,刘绰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府衙,回到了驿馆。
绿柳和菡萏见刘绰平安归来,都松了一口气。
刘绰笑道:“那些豪族今日吃了个哑巴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还需早做准备。”
绿柳和菡萏齐声应是。
一回到家,裴九看见门口那对印有冰务司标识的灯笼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来人啊,把灯笼摘下来,砸了!还有粮店的牌匾,也给我砸了!”
“不能砸!”裴弘凝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阿耶,这东西还留着干什么?咱们被那个刘绰耍了,不砸了它,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是钦差!你砸了灯笼和牌匾,就是打了朝廷的脸。”裴弘下了马,头也没回。
裴九愤愤不平,“咱们这回是有苦说不出!什么义仓的粮?那帮田舍奴就算丰年能有多少余粮可捐?义仓里头不还是咱们富户捐的粮?这回倒好,郭家、杜家、柳家都没出面,让咱们吃了瘪!那个郭十七,平日里总摆老大的谱儿,刘绰都骑到咱们头上了,他倒躲起来了!”
裴弘呵斥道:“够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进了内宅,裴九嘟囔道:“还能怎么应对?事情是让她翻出来了,可她不也就只敢点到为止么?我就不信她真敢把事情捅到圣人面前去?与整个关中士族为敌?她不怕死,刘家人不怕死么?必须得让刘绰知道咱们得厉害,若是这回让她毫发无伤地回了长安,以后咱们在关中还怎么抬得起头?”
裴弘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就甘心吃这个亏吗?但若公然与钦差对抗,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公主府那些人呢?”
“在庄子上呢!这些日子张敬则查得紧,想走也走不了啊!”
“病好了?照顾得可还周全?”
“阿耶放心,他们的风寒已经好了!说起来真是奇了,舒王府派来那些刺客,伤的伤,死的死。公主府这帮人倒有些意思。前面来的人,身上一点伤没有,倒是全得了风寒!后面来的这几个,伤得重,脾气也大!尤其是那个叫‘玉面阎罗’的小妖妇,不过是公主府养的奴才罢了,每次见了我都颐指气使的。把我们裴家当什么了?有这本事,怎么杀不了刘绰?”裴九抱怨道。
“既然如此,咱们裴府也容不下这尊大佛了!眼看年关将近,他们领了公主的令来关中,杀不了刘绰,也不好回长安啊!”裴弘眼中闪着寒光。
“阿耶,你的意思是?”裴九一下来了精神,“一击不中,刘绰必然早有准备。驿馆里护卫众多,单凭公主府这帮人怕是不成气候,咱们要不要····”
裴弘抬手,“为父记得你说过,上回在刺史府,是李家那个六郎提的借刀杀人?”
裴九想了想,正色道:“是他,阿耶,你是说?”
裴弘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看来李家府上也有上回的漏网之鱼!出了这样的事,郭家、杜家、柳家想必也已然听到了风声,刘绰手上的东西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咱们不妨静观其变,坐收渔利。”
裴九连连点头,“还是阿耶高明!”
节度使府中,张敬则也对听到的东西大感意外,“ 她还真的办到了?”
夜幕降临,凤翔府的街道上渐渐安静下来,但驿馆中的灯火却依旧明亮。刘绰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支笔,正在仔细地书写着什么。
绿柳进门禀报道:“娘子,郭府适才派人送来了贴子,邀您明日到醉仙楼一叙!”
“郭府?”刘绰搁下笔,将帖子放在一旁,“你先退下吧,此事我自有主张。”
绿柳应声退出房间。
刘绰站起身,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的夜色。她知道,这顿饭局恐怕并不简单。郭府在此时邀约,究竟意欲何为?其余几家又会如何入局?
一旁的胡缨提醒道:“娘子,此时邀您赴宴怕是别有用心!”
“这位郭郎君终于坐不住了么?”刘绰嘴角微扬,“无妨,我倒要看看他们要玩什么花样。”
次日,刘绰如约来到醉仙楼。护卫们一路都很紧张,却什么都没发生。
郭府的马车早已停在门口,郭家家主郭凌岳亲自在门口迎接。
“郭翁!”
“刘员外!”
两人寒暄一番后,进入包厢。
落座后,郭凌岳开门见山道:“刘员外,此次邀您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关于粮食的去向,不知您可曾听闻过安西军?”
刘绰微笑着看着他,心想果然如此。
“这些年,吐蕃人断了长安与西域的通路,安西军孤悬在外,粮草不济,朝廷可以忘了他们。可我们郭家人忘不了!”
刘绰知道,如今镇守安西的将领是郭昕。他是郭子仪的侄子,建中二年被任命为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观察使。至今仍率领安西铁军在坚守西域,抵御吐蕃的进攻。
刘绰直言道:“刘某不解,若真要暗中资助安西铁军,派死士捎送银钱过去岂不更方便些?从凤祥千里迢迢运粮过去,难免惹人注目,似乎有些说不通啊!”
郭凌岳叹了口气,“不瞒刘员外,安西军如今困守孤城,不仅粮草匮乏,军械、马匹亦不足。而朝廷这些年对西北的掌控力越来越弱,西域盗匪横行,运往安西的物资要么途中遇劫,要么被吐蕃人直接扣下,最后能送到安西将士手中的寥寥无几。几经周折才找到了如今这条通路,那是些常年往返西域的回纥商队。吐蕃多次对回纥施压,若非有咸安公主下嫁,他们也不愿意冒险相帮。只是·····”
刘绰沉默片刻,接着郭家主的话道:“只是若要让他们夹带东西到西域,所需不菲。这样的年月,粮食是比银钱还要有用的硬通货,所以你们才想到利用义仓的粮食?”
郭凌岳点了点头,“刘员外,安西军不能垮。只要安西军在,我大唐在西域的门户便在!若不是迫不得已,老夫也不愿出此下策……唉!”
刘绰深吸一口气,“郭翁,安西军确实值得敬佩,但你们这样做,置关中百姓于何地?义仓本就是为了救济灾民而设,不是谁家的私产!难道为了安西铁军,就可以牺牲关中百姓?这是什么道理?”
郭凌岳道:“刘员外此言差矣,义仓中本就主要是关中大户所捐粮食啊。 ”
刘绰失笑,“笑话。功德碑上的美名你们要了,却又要把捐出来的粮食要回去?说得冠冕堂皇,若是你们倾家荡产地酬军,刘某自是无话可说。可如今却是踩在几十万百姓的尸骨上全你们的壮阔言语!况且,即便郭翁您全无私心,那剩下的关中豪族呢?他们将粮食私运到河西道,可不是为了安西铁军!”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刘员外在朝中为官必然懂得这个道理。若要让人相帮,总要与人些好处。”
刘绰冷冷地看着郭凌岳,呵,这人倒真是会给自己找遮羞布。利用资助安西铁军的名义,私下里做着各种不义之事,却想要用这件大义之事来掩盖他们的罪行?
“郭翁,安西铁军的确是我大唐的英雄。”刘绰的声音平静,但眼神中却透露出坚定,“他们在边疆为国守土,理应得到我们的尊敬和支持。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你们挪用义仓粮食、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借口。”
郭凌岳的脸色微变,他没想到刘绰竟然如此直接地反驳了他的话。“刘员外,你可知为何关中豪族敢如此肆无忌惮?”
刘绰眉头微皱,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郭凌岳沉声道:“自安史兵乱后,朝廷就已经放弃了西域。而中原,交通便利,更易于掌控。这些年,朝廷对关中的忽视,才让豪族们有了可乘之机。刘员外是明白人,关中的事,你以为朝廷真的一无所知吗?今日请你来,除了解释粮食之事,还想请你看在安西军的份上,高抬贵手。老夫言尽于此,刘员外若是仍要揪着这件事不放,怕是只会给自己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走出醉仙楼,刘绰心情沉重。她知道,郭凌岳说得没错,安西军对于大唐来说至关重要。回纥人不要别的,就要粮食,所以才以义仓之粮解安西之困?可如此做,是否有些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