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台。
    杨玉手托紫色气团，淡然地站在那里。
    长生帖，杨玉虽然瞧不上，但能给董云淙添堵，他自然是乐意的。
    韩靖深吸一口气，第一个走上台。
    理智告诉他，自己打不过这个神意境高手。
    身体也在对他示警，甚至都隐约开始作痛了。
    但为给师兄师姐们试探出杨玉的深浅，不得不打头阵。
    输就输吧，反正我们这么多人，最后九寒一脉赢了就行。
    韩靖如此安慰自己。
    杨玉看到韩靖，莞尔一笑：“你要跟我打？”
    “请小兄弟赐教。”
    韩靖自然认出这麻衣少年，便是当初在驿站遇见的人。
    心中，他暗暗庆幸。
    幸亏当时偷偷跟踪没有直接撞上。否则，岂非要被虐得很惨？
    “好说，好说。你的《九寒玄功》与我修炼的《神农经》互为阴阳，彼此生克，全看哪一方更强——看好了！”
    豁然，紫色气团射出三道剑气。
    旭日东升。
    剑气震荡，一道道惊天气势迸射四散。
    空气发出尖啸，热浪扑面而来。
    韩靖慌忙施展九寒玄气。
    森然阴寒的灰色气流如迷雾一般将自身笼罩。
    腰间宝剑抽出，玄气环绕于其上，生成层层冰霜。
    “冬雪第三剑式，隆冬酷雪！”
    宝剑射出刺骨寒光，迎向紫色气团射出的三道旭日剑气。
    噗嗤——
    二者刚一接触。
    玄气、剑意如遇日的春雪，迅速消失不见。
    叮——
    宝剑轻轻一震。
    旭日剑气击中剑身，他整个人被弹飞到台下。
    “承让。”
    接着，她在台上俯瞰韩靖。
    “你的出剑分寸不对，运气也有问题。任脉修行上，多问问你师父。”
    韩靖骇然色变，缪三水也眯起眼，看向杨玉。
    这小子，竟知晓我门中心法？
    杨玉扬起头，看向缪三水身边其他七人。
    “诸位，轮流上来吧，我来指教你们。”
    狂气，傲气，与医家一贯截然不同的风格。但在《神农炎帝经》的加持下，没有半点违和感。
    站在那里，举手投足间日辉宣明。
    他就仿佛是俯瞰众生的皓日，是世界的中心。
    随后，第二位弟子登台。很快也被紫色气团射出的剑气击飞。
    孙芸玲、杨南天、罗万剑等人站在一处。
    她笑着对杨老道：
    “本来我不信他是医家出身。医家何曾有正经弟子，还跑来研究剑法？我寻思着，您这后辈为了不牵连农家，特意亮出医家的招牌。但如今看他手段，我信了。”
    罗万剑站在一侧默默点头。
    “是啊，把武技弄出仙术的味道，的确是医家做派。”
    孙芸玲和罗万剑谁没见过太宗施展大日伏魔剑？
    那是真正的煌煌威光，每一道剑气劈出，就宛如一轮日冕爆发。
    太宗在挥剑时，自身气血狼烟澎湃涌动，犹如炎炎火海一般。
    可眼下这小子呢。
    虚无缥缈，深不可测！
    虽是武道气血内力，可招式一次比一次空灵。
    还有那个紫色气团，由大日紫气凝聚而成。看似是内力的酝酿，实则已有仙术灵力的特质。
    “怪，真是古怪。我也曾见过几位医家大士。却不曾瞧出他的门路。”
    杨南天沉默。
    杨玉担心牵扯农家的善心，他懂。
    但从杨玉的战斗风格，他心情十分复杂。
    这孩子，的确适合医家——或者说，适合修仙。
    紫罗天罡，杨南天瞧不上这门大日绝学。认为其无法与浑天掌、大日伏魔剑相提并论。可如今，杨玉正是以这门运气绝学，将大日伏魔剑兼容，演练成一门契合《神农炎帝经》的全新专属剑招。
    “恐怖的武学天赋，除却从小浸泡在武库之中外，也有先天的资质吧？纵观国朝上下，唯有昔年的太祖可以一比。”
    太宗在这个年纪，都办不到融合绝学，自创剑招。
    嗖嗖——砰砰——
    杨玉的对手一个又一个上台，然后一个个败北退场。
    杨玉打了个哈欠：“麻烦，下一个。”
    很快，九寒怪叟的第六位弟子上场。
    他携带八位弟子，有两位吞云境、四位神意境，两位灵府境。
    四位神意境弟子，如今已败了三位。
    北冥云敏走上来，凝重地看向杨玉。
    “杨先生，请赐教。”
    杨玉面嫩，据师弟韩靖所言，他年纪应该不大。但达者为先，这等资深的神意高手，不知寒暑修行多少年，值得敬重。
    看到这位面如老妪的妇人，再感受到她身上冰寒无比的剑意，杨玉眉头轻挑。
    “你快入吞云境了？”
    打不过。
    杨玉心中默默分析。
    他有自知之明。
    自己着手练武不过一日。
    靠着从小度过的武库学识，堪称武学博士。但施展起来嘛……欺负一下外行也就行了。
    北冥云敏显然是内行，快迈入吞云境，即将晋升一品武者。
    她的武道修为，跟魏离差不多了——虽然她比魏离大十余岁。
    女子缓缓拔剑，一层层寒气环绕周身。
    擂台地面被一寸寸寒冰覆盖。
    幽寒力场。
    九寒玄功的独门力场。
    杨玉面色肃穆，紫罗天罡气团不断射出剑气。
    轰——
    森然寒潮暴动、
    剑气与洪潮对轰，极寒与极热在擂台对冲，一阵阵飓风向四方扫去。
    三位宗师不约而同彰显自己的宗师领域。
    九幽洞冥，冰狱酷寒，银白色的冰雪世界镇住擂台一侧。
    皓日炎炎，五谷丰登，神农法相立在杨南天背后，与寒狱对峙。
    二者之间，罗万剑的万剑界展开。无数把剑插在道域之间，千万种剑诀交织而成的域，稳稳压制其他二人。
    “两位且随我观战，莫要暗中施展手段。”
    杨南天与缪三水的宗师领域展开，自然而然牵引天地之力，让属性倾向于杨玉、北冥云敏的天地元气汇聚在擂台。压制战斗余波外泄的同时，也会加强二人的战斗威能。
    但在罗万剑的领域下，两个宗师领域完全失效。
    孙芸玲暗叹：不愧是与陛下交锋的顶级宗师，比杨老和这位新晋宗师要强出不止一筹。
    战斗持续，北冥云敏越战越勇，气势不断高涨。
    九寒力场搅动天地元气，让空气凝成一把把冰雪剑刃，不断搅碎杨玉射出的大日剑气。
    “剑狱倒寒！”
    骤然，寒光暴起。
    铺天盖地的冰霜剑刃扑向杨玉。
    麻烦了。
    杨玉轻轻一叹。
    气团作最后一击，化作炫目金光与寒潮剑刃交杂，彻底遮住擂台。
    随后他凝气于右掌，双目迸射惊芒，迅速对北冥云敏拍去。
    太祖绝学，浑天掌！
    轰——隆隆——
    一股强大力量在擂台迸发，无数寒潮溃散爆炸，北冥云敏在气浪中炸飞。
    我赢了！她沉重冷静，于气浪中施展轻功，计算跳回擂台，向杨玉出剑的角度。
    可就在这时，杨玉突然冲过来狠狠一拍肩。
    大日真元自肩膀灌入体内，在奇经八脉迅速游走一遍。
    北冥云敏先是骇然惊悚，可随后察觉自己的经脉在对方内力行过后，竟出现一丝丝“极寒生阳”的奇妙状态。
    她有所顿悟，抓住那一点机缘。
    待二人同时落地，她顾不得道谢，赶忙坐下来打坐调息。
    九寒怪叟目光一凝，很是复杂。
    这丫头的机缘，比我强啊。
    他当年是硬生生在塞北苦修十年，才熬成吞云境。可也因此落下一身病根，面目丑陋憎恶。
    直到六年前得到机缘，才完成“极寒生阳”，终于在一年前晋升宗师。
    可她……
    宗师可期。
    见对方坐下来运功，杨玉松了口气。
    若非想出帮她晋升的法子，再继续打下去，自己必露怯不可。
    面上，杨玉继续摆出高人姿态。
    “可惜，这位夫人元阴已破，还早早生子。否则，应该能在三五年内完成宗师晋升。”
    杨玉摇头叹息，看着九寒一脉众人神色异样。
    这人的功法能帮助我们修行？
    顿时，一道道炙热目光看过来。
    就连缪三水都寻思起来：如果他晋升宗师后，与自己合修。那么大宗师境……
    感觉对方眼神不对劲，杨玉迅速回到杨南天身边。
    “杨前辈。我法力耗尽，接下来可能打不了——那长生帖，应该拿不到了。”
    “一张帖子罢了。何况让你一人对付他家八个人，本就不可能。”杨南天在杨玉打斗时，便跟罗万剑等人掰扯过。
    敲定的结果是：杨玉这边也凑八个人。双方十六人车轮战，哪一方赢下长生帖，然后再内部角逐。
    哪知道，杨玉一人便打了六个。
    罗万剑在一旁大笑：“小兄弟连斗六场而胜。最后下擂也是为帮助对手突破耗尽内力。此乃仁者之风。所谓仁爱无敌，你——早已胜了！”
    越看杨玉他越满意。
    这做派，颇似故人啊。
    旋即，他对缪三水高喝。
    “老弟携弟子向我江南武林讨教，如今可满意了？长生帖，你们还要争吗？”
    缪三水到底有宗师自尊。
    尤其是对方帮自己的三弟子突破，他更不好意思继续纠缠。
    但这时，董云淙坐不住了。
    他为这张长生帖花了多少心思，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他迅速走上前和缪三水耳语半响。
    缪三水最终红着脸，对罗万剑拱手。
    “老兄方才说了，你们也出八人，我们继续比。”
    孙芸玲一听，直接冷笑着走上擂台。
    “有意思。缪老鬼，你对自家剩下两个弟子如此有信心？来来，我跟你们打。”
    孙芸玲昔年为宫妃，虽伴随太宗巡游天下。可真正看到其长相的人却不多。
    这些年行走江湖，也多戴帷帽，鲜少露出真容。
    因此，缪三水等人并不认得此人。
    虽有些尴尬，但为了和董家的约定，缪三水还是差遣剩下两位弟子打算登台。
    这时，又有一位书生走上擂台。
    “夫人，可否让我来？”
    孙芸玲打量来人，有些疑惑。
    “我不与这位小兄弟争长生帖，只是瞧不惯董家做派。过来帮忙打一架。”
    书生面相三十岁左右，腰间配名剑春雪，此乃汉庭所出之剑。
    看到这剑，孙芸玲迟疑问:“你是儒门的人？”
    太宗时收藏此剑，后来赐给一位大儒。
    书生含笑点头，然后看向对面的董云淙。
    “这位王爷，敢问上皇可还安好？他认爹，认奶奶了吗？”
    此言一出，擂台周边的武者们纷纷发出笑声。
    缪三水面无表情，与一众门人冷眼旁观。
    而董云淙的脸直接绿了。
    他死死拉住缪三水干瘪的手臂，咬牙切齿道。
    “先生，稍后把这人给本王斩了！”
    上皇认爹，涉及六年前的一场大礼仪——嗣子论。
    儒门当年以忠孝仁义侍奉赵氏。
    伪董窃国后，诸大儒不从。其中一人奉书上奏：“若以董续赵祚，请吴国公认少帝为父，以全昭穆。”
    这便是让董家耻辱至今的嗣子论。
    儒门讲究礼，当年用这玩意活生生把吴国公恶心了大半年。
    你以外姓继承赵家江山，到底从哪里来的法理呢？
    赵氏眼下又不是没有男丁？
    退一万步，你说赵氏现在两支皇族都谋害少帝，是凶手、罪人，不能继承。
    行，就按你这样说。但你董家继承赵氏的法理何在？
    禅位？那凭什么给你啊？
    论贤德和功劳，为什么不给林老国公、或者诸葛老国公？人家也是赵氏的姻亲。
    而如果不是禅位，你凭什么继承呢？
    你说你女儿是太后，你法理继承顺序更高？
    行，咱们姑且不论外姓继承合不合理。也不考虑岳父杀女婿满门后，能不能继承家产的道德、舆论问题。
    就问一点，你的顺序能高过几位公主留下的孩子吗？能高过太后名下的赵氏嫡出公主？
    那几位大儒的武艺或许不高，但嘴皮子绝对是天下一流。
    跟老董掰扯好几日后，诱导老董说出那句禁忌之言。
    国祚不改，帝统传续，以董继赵。
    这也是无奈之举。
    国朝制度都是老赵家打好的。你要全盘拿，谁能接受？
    满朝赵氏臣子，谁愿意跟你背上骂名去开新朝？
    这可不是换一个名字就完事。
    春秋史书记载，那可是要传世千载，有可能背负万年骂名的。
    世家们默许你董家行动，可不代表愿意跟你一起背骂名。
    无可奈何之下，老董只能保证。自己是赵氏大宗断绝，且小宗俱为反贼。天下实在不能无主，为天下计，不得不以外姓掌赵氏江山。
    他认了，他认了赵氏帝统的正确性！
    然后那位大儒的绝杀来了。
    “国公既承赵统，为嗣子，可称少帝为父，称先帝。尊太后董氏为太皇太后。”
    此言一句，举朝震惊。
    老董当场痛骂这位大儒不修礼仪伦常。
    结果又被反怼回去。
    “外祖夺孙，何见礼仪？以臣逼君，何见伦常？你一无君无父无德无义无忠无慈的畜生之类，让你承嗣子继承，便是给你做人的机会！”
    那半年，趁着老董家没有完全掌控朝廷。露布由各地主动发布，可是着实把这些东西散布天下，让天下人狠狠看了一把笑话。
    当今为何对少帝普遍同情？
    关键也在于此。
    外祖能灭外孙全家，继承家产，给天下人开了一个坏头。
    再加上老国公当年在洛水发誓，后来又毁约。
    更进一步让神洲礼乐崩坏，再也没有人敢随便相信誓言。
    神洲道德水平直接跌了一大截。
    一向以教化自居，一向认为儒家肩负教化世人重任的大儒们怎么可能忍？
    纵然老董生生杀了一批大儒，也难把天下儒门弟子杀干净。
    儒门二十八脉，除仍留在朝廷，抱起“为天下万民而不得不侍董”这块遮羞布的。其他大儒、朝臣早已归隐。或于江湖行走，或于乡间教书。
    如今蹦出一个儒门的侠客，倒也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