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清楚这一点,接受自己的命运。
杜义山看着她,摇摇头,叹道:“往日,我想你有些果断聪慧,你师父也是对你寄予厚望的……到底是个丫头片子,为了男人,什么都顾不得,你这样,可对得起师父教导,师门栽培?你心中还有大道么!”
戚红药想要开口,却又呛咳起来,嗓子里呛了血块,强咽下去,才道:“……有。”
杜义山脸色阴沉,声音却轻缓而细腻:“哦?你遵的是哪条道?”
戚红药低低声地道:“我当初陷入泥沼,是他舍命相救,我欠他一命,不讲情,我也不能坐视旁人冤枉他而不理。”
杜义山啼笑皆非,紧盯住她的眼睛:“你欠他一条命,你自去还就是,却搭进去别人许多条命,算什么?怎地,莫非大伙儿都欠他的?”
戚红药脸上蒙着一层暗沉的青气,沉默片刻,道:“不是我挑事的——如果他们不是那样想杀人,就不会给人杀。”
“他们想杀你?”
戚红药紧咬腮帮:“是。”
杜义山摇摇头,道:“他们不过是想给死在妖物嘴里的同道讨个公道罢了,你拦路,就该有挨打的准备,怎么能怪别人动手?况且,他们没理由杀你——你也好端端站在这里,死的分明是他们,你怎还撒谎呢?”
他沉重地叹了一叹,艰涩得好像是从鼻腔里挤出两根铁条,一句一顿地道:“年轻人,做错事,不可怕;走错路,也还情有可原——但你竟敢做不敢当,给自己的错误开脱、找借口,可真太叫人失望。”
顿了顿,复又长叹:“太叫人失望。”
戚红药咳嗽着,明知他在激自己动怒、自辨、多说话,好以此来判断她的伤势,但还是忍不住上这个当,皱眉道:“我活着,只因为他们技不如人,打虎不成,反被虎咬的例子并不少。”
杜义山缓缓摇头,慈眉善目谆谆地道:“虎?杀几个小虫,就觉得自己够资格了?你呀,顶天算条猫崽子。”
话是很轻蔑的,但要看出自何人之口——杜义山这样说,戚红药并没有受辱之感,反而还应该有几分自豪,因为说这话的人,在天师道德高望重,他自闯江湖来,不倚靠任何门派,独行独猎,二十九岁那年,接到十方谷请他为教习的帖子;三十一岁上下,“桃叶渡”二位长老亲往,请他作为客卿;三十五刚过,“小天山”就使人说动跟杜义山一向交情最厚还有恩于他的三个人同去做说客,并许下十三长老之高位。
——对一个没出身没家世没背景没帮衬的野客而言,能得三大派任何一户之邀约,都是人生至辉煌至光耀的履历,够吹上一辈子的。
更遑论他一人竟然接连受到三家相请。
本来,他选任何一条路,都是康庄大道。
可他拒绝——并非是历经数日、辗转反侧、忍痛推拒,而是果断得如同只是推掉了隔壁老头请他晚间共饮的一个小小邀请。
毫不迟疑,毫不惋惜。
自他拒绝十方谷的消息传出,虽然,明面上,很多声音嘲笑他不识好歹,可是,大家本来叫他做“山仔、“青头杜”,渐渐有越来越多人,称他为“杜哥”。
每年接到十方谷邀约的野客虽然极少,可也有那么三五七人,杜义山独特就独特在:只有他拒绝了这个机会。
拒绝,使他的名声跃了一跃,
——待道上传开他又回拒了桃叶渡,众人看他的目光,就更加不同,更加尊重。
当他一旦敢连驳三大派面子后,他的名气,就爆炸似的震天响了起来!
杜义山在不到四十的年龄,就成了“杜爷”,当然,道上也有很多人觉得他是徒有虚名,但这些人中,并不包含戚红药。
“孩子,你伤得可真不轻,这半天了,还没半点复原迹象,”杜义山忽然眼睛一弯,两条铁钩似的,“你的天赋,不灵了吧?这半晌不起身,是以‘罗汉静禅坐’疗脏腑内伤,是也不是?你瞒不过我,因为,这还是我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