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长威听见这个回答,神色有一瞬愕然,“不知道?”
白十九插口:“有什么奇怪的,一见钟情,忘问名儿了。你将人都召集来便是,一见面不就都清楚了么!”
曲长威一噎,想了想道:“族中女子众多,一时半刻怕不能齐聚,少主能否形容一下那姑娘的音容年纪,也好划出个范围来,效率高一些。”
外表?外表是可以变的,若是擅长幻化的妖物,九成九不会以真容示人,而且……之所以放出选妃的风声,就是怕她警惕,如果听见少主要找的人跟她型容相似,难免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
到时候打草惊蛇,叫她跑了,自己岂不是白来一趟?
于是万俟云螭这样回答:“凡是能动的,不拘年龄,不拘样貌,也不拘族类,都召来。”
简单的说——雌的,活的,都要。
曲长威都傻了,目光直勾勾盯着少主。
可万俟云螭再没有开口的意思,这……也就只好如此。
族长一道令下,半个时辰左右,族内凡是还能动弹的女妖,都陆续前来,很快就挤挤挨挨在门外站了一片,一眼看去,莺莺燕燕云鬓花颜,真是壮丽。
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女妖们十人一波,分次进入厅堂见过少主,一进来,就扫见屋内的情形,但谁也闹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不是传闻少主选妃么?怎么的,难道是海选?
曲天娇直不楞登的戳在一边,好像一棵漂亮的盆栽,只是脸色隐隐发青:事情闹得这样大,想也知道,今日一过,自己将会成为全族,不,恐怕是整个妖界的大笑话!
可如果不揪出那个贱人来,她又怎么甘心就此避退?
从大晌午,直到日落,进进出出的女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万俟云螭还没有动静。
白十九打了第二十八个哈欠。
金蛇娘子打量那些女妖的目光,虽还是饱含恨意,但慢慢的,也着实有点儿累了,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曲长威陪坐得都有些麻木了,抬了抬屁股,偷眼看看万俟云螭,见他还是一副八风吹不动的样子,忍不住开始琢磨,这小子莫不是在耍我玩儿?
其实也不止他们父女,一旁那几位长老,神色俱都有些发僵,眼看外面已是满天星斗,候着的人也不多了,大长老终于忍不住起身,压着怒气道:“少主,莫非这些女子中,竟没有一个是你要找的人么?”
这时候,最后的十几名女妖一股脑都上来了,还是不对。
万俟云螭的神情,令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闻言撩了撩眼皮,看向大长老,很淡定:“没有。”
大长老:“……”你小子是不是耍人呢?!
到底没敢把心头不满说出口,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有心阴言两句,万俟云螭却没心搭理他,扭过头道:“曲族长,你们族内的女妖,都在此处了么?”
虽是这么问,但料想曲长威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机会做手脚,万俟云螭不得不开始盘算,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什么。
果然,曲长威神情木木的,忍着气道:“不错。只要能化形的,都受召来过了,”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莫非少主的心上人,是哪条没修成人形的——”
白十九大声道:“慎言啊曲族长,你下了召令不假,但难保有些现下没在族内的女子呢?”他跟着耗了一下午,看来看去,哪个也不是戚姑娘,倒是没往别处想,只疑心是不是漏掉了谁,或者……白十九斜眼扫向曲天娇,想想那些关于金蛇娘子的传言,不由得有些阴谋论。
“听说曲娘子手下也有不少女妖,不知今日都到了么?”
曲长威大怒,没法冲万俟云螭发的火,都冲着白十九去了,当即冷声道:“白少爷,我们蚺蟒一族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狐族的来置喙,老夫身为巫蛇族长,受你这般质问——”
曲天娇急忙打断他:“父亲!”
她虽也白白在这里耽搁了许久功夫,但心情反而更好了些——看样子万俟云螭所谓的找心上人,就是个借口而已,他根本就不是为选妃而来的。
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但不重要,只要不是选妃就好。
她又害怕父亲一时失言,说出什么开罪少主的话,就想转移话题,这么巧,一抬头扫见有个鬼祟的身影在门外徘徊,探头探脑的,看不清形貌,便扬声厉喝:“谁在外面?!”
那矮小的身影一激灵,僵了片刻后,似想逃跑,但刚一退步,就被拎住后脖颈子,往厅内提溜。
屋内的气氛本来有些紧绷,此刻众人都往那被拎来的小妖看去。
被这些高阶血脉的大妖们打量,小妖忍不住“叽溜溜”地叫了起来——不是他想叫,实在是恐惧太过,难以自控。
他们族群本就胆子不大,这场景没尿出来就算不错了。
白十九上前,围着他转了两圈,抽抽鼻子,饶有兴致的道:“原来是个鼠妖,你蹲在门外做什么?”
曲长威冷哼一声,道:“这不懂规矩的东西,没必要细问,拉出去切了便是。”
万俟云螭蹙了蹙眉,站起身,无意在此多耗时间,因没找到人,心中颇有些失望,还有点不甘,夹杂一起就成了烦躁,他没心情看曲长威在这里大发淫威,抬步往外走去。
但听见曲长威这话,那鼠妖简直抖得像秋风卷落叶,几乎跪都跪不稳当,尖叫一声,冲着曲天娇道:“娘子救我!我查到戚红药的下落了,是想来跟您复命的!”
原来,这鼠妖就是前几日领命去调查戚红药的那只,当初金蛇娘子给他的时限只有三日,如果到时不能交差,自己族内大大小小的鼠妖,怕有不少要填进蛇腹。
本来已经快出大厅,闻言,万俟云螭的脚步一顿,倏然回身看来。
“给我闭嘴!”曲天娇也记起来自己给出的指令,尤其是想起了避役的留影中,那个姓戚的小贱人。
这令她此刻真是很后悔把这东西叫进来,余光扫见少主望了过来,当即也顾不得再做姿态,莲步一抬,冲那鼠妖心口踢去,口中叱道:“无礼的鼠辈,敢惊了少主的驾,该死!”
这一脚看着没什么力道,甚至给人一种小女儿家花拳绣腿的感觉,可是,要真落在那鼠妖身上,怕能将他胸骨都踢得粉碎。
万俟云螭眉峰一挑,白十九立马会意。
眼看躲不开,那老鼠吓得叫也叫不出了,却忽觉头皮一紧,身子往后跌去,扑通一下,摔出寻丈远。
白十九收回手来,眼睛瞄着那只探出的秀足,笑眯眯道:“还是不要叫他脏了金蛇娘子的玉足。”
说完,抢先过去拎起那缩成一团的大灰耗子,道:“你不是来汇报的么,还不趁着少主在此,赶紧跟你们娘子讲讲结果,好将功赎罪,我们为你求情也好开口,否则我们一走,你这小命可难说呢。”
他脸上笑眯眯的,只稍微放出一丝狐族的威压,那耗子已经被吓得失去了思考能力,磕磕巴巴的说:“我讲,我这就讲。”
“没这个必要。”曲天娇的脸色已经很难看,眼盯着白十九,心中恨极,可当着万俟云螭的面,她不敢强行动手,只能干巴巴的道:“这东西只是去打探些上不得台面的消息,岂敢说出来脏了少主的耳朵。”
她明显是有些紧张了,递了个眼神给父亲,曲长威本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见女儿一再阻拦那鼠妖开口,也猜到这其中怕有什么隐情,上前一步,刚想开口拦阻,却见万俟云螭肃容,一摆手。
“曲族长,”他看了眼曲天娇,声音比方才低沉了一些,没那么漫不经心了,“灰鼠一族,可是巫蛇族附属族群之一?”
曲长威只好先咽下嘴边的话,答道:“不错。”
万俟云螭看向那几乎快显出原型的大老鼠,收敛气势,尽量温和的问道:“你在灰鼠族,是什么身份?”
大耗子哆嗦着,答:“回……回少主,小的……小的是,是族长。”
白十九张大了嘴。
万俟云螭呼吸一顿,眸色更沉,目光如刀一横,再开口时,已隐隐有些怒意:“好,很好。”
曲长威听到这回答,也是一怔,心道糟糕——
巫蛇族身为蚺蟒大族的附属族之一,论其血脉,是仅次于王族的存在,按规矩,可以拥有三百附属部族。
他们族人的平均战力很是强悍,因此也的确吸引很多弱小的妖族,前来寻求庇护。
灰鼠一族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跟巫蛇族签订了五百年的契约,用自身天赋本领,为巫蛇族效命,以此来换取族人平安繁衍的机会。
灰鼠虽说没什么战斗力,但优势是族人众多,行动灵巧,用来打探消息,还算不错。
但曲长威很是看不上这种软弱的小族,他自继位以来就很有野心,想让巫蛇族在自己手中更加壮大——就算血脉上压不过王族,也至少要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现在,王族以下的二等大族,算上巫蛇在内,足有八十一部,血脉等级都与巫蛇相当,他们要出头,何其艰难?
曲长威盘算着,第一步,应该慢慢剔除些软弱无能的附属族,吸收善斗善战的妖族,先从内部强大起来。
想象很美好,但进展很缓慢。
例如这灰鼠——和他们签订契约的,是上一任巫蛇族长,时至今日,契约还有三百余年才到期呢。
曲长威只好眼不见心不烦,把这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东西,分给儿女们调动差遣,平时也从不过问他们的死活。
但就算是抬手就能碾死的东西,也不能苛待太甚,明面上总要过得去。
否则,王族是有权治他们统领不当之罪的。
今天这一幕,他是深觉无辜,因为这灰鼠一族,本来就是拨给了金蛇娘子的,直接归她所有,谁知道闹出这么一出,当众抖处来,显得他对待附属妖族很是暴虐似的。
曲族长觉得,自己多冤啊!
万俟云螭对此不欲多言,吩咐身后长老:“将灰鼠一族,迁往上皇山。”
“好好好,您尽管……啊?”曲长威愕然抬头,“一族?”
曲天娇咬紧了嘴唇,脸色煞白煞白,幽怨的望着万俟云螭,嚷了一句:“您带走那族长便是,但灰鼠毕竟与我巫蛇有契约在,还占着一个名额——”
况且都带走了,刚打探回来的消息,她找谁去问!
“契约?”万俟云螭闻言,竟笑了,他一笑起来,更俊得叫人移不开眼,只是那笑容中有些说不出的讥诮:“本来念在你许是初犯,不知者不罪,但即明知有契约,还这般肆意折辱一个族长,动辄打杀,看来是明知故犯,不可不罚。”
“少主,这,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
曲长威回头狠狠地剜了女儿一眼,转身还想分辩,万俟云螭却道:“孤亲眼所见,你还有何解释?”
曲长威听得一呆,而后有细汗冒出——万俟云螭虽是储君之尊,但平日里很少称孤道寡,他曾说,不愿学那人族冗沉繁琐的规矩,妖自有妖的自在。
但今日,他竟也称孤——这是点了曲长威一下,二人尊卑有别。
曲族长能怎么样?也只好诺诺应着:“是,是,老夫必对小女严加管教……惩治。”
万俟云螭凝着他满是汗液的额头,笑得意味深长:“那孤便等着曲族长的动作,望你能秉公行事,莫叫你的族人寒了心。”
曲长威垂目行礼,恭送少主离去。
当夜——万俟云螭刚回到上皇山,巫蛇族便传出消息:金蛇娘子骄恣无度,恃宠放纵,苛待从族,罚二十金鞭之刑,从族数量削减一半,一应待遇连降三级。
他挥了挥手,让报信的小妖退下。
“好家伙,”白十九听得咋舌,喃喃道:“二十金鞭,还真狠得下心,他不是挺疼爱金蛇娘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