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南伊的房间与想象得不同。
平时,她总穿干净利落的黑白色商务套装,头发轻挽,妆容成熟,事业型大女主的形象深入人心。
房间里却藏了个小女孩。
床头柜上有笨拙可爱的手工摆件,床上有大大小小的玩偶。
床品是极其浅淡的鹅黄,宛若阳光映在白色云朵呈现出的暖色,叫人心头瞬间柔软下来。
然而与和他的房间一样,又大又空,一眼就能看个遍。
她也不爱摆照片了,只在梳妆台上留了张与父母的合照。
照片里的她开怀大笑,明朗动人,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她。
其实,傅承屹第一次见盛南伊,并不是在机场。
而是在盛家爷爷的忌日上,一家三口回来扫墓。
他们住在酒店里,扫完墓后又匆匆离去。
盛南伊从来没提及此事,可能对他压根没印象。
当时盛南伊也这么笑,明朗灿烂,极富生命力。
让人想起盛放的向日葵,想起红艳欲滴的玫瑰,想起星辰、云霞、暖阳、晨曦,想起一切美好的事物。
可几乎又在转瞬之间,她在墓前痛哭流涕,伤心欲绝。
盛南伊是恣意的、张扬的,她的悲与喜、爱与憎都那么外放那么鲜明。
是他不曾体验过的感觉。
即便父母出了意外,盛南伊还是一如往昔,活得恣意。
小心思也有,却很简单,容易琢磨,好哄。
不像现在,心事重重,什么都埋在心里,封闭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
他怎么都打不开,怎么都哄不好。
傅承屹拿着照片躺在沙发上,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吴妈悄咪咪进来,见他带着一抹欣慰笑意入睡,酸楚再度来袭,泪水差点奔涌。
年纪大了,真是见不得这些。
她为傅承屹盖上薄毯,着手准备午饭。
谁知傅承屹竟然一觉睡到日落时分。
吴妈做了满桌他爱吃的,他却吃得很少。
难怪清减了那么多。
睡了大半天理应状态恢复了,吴妈竟在他身上看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憔悴。
实在心疼,给他舀了勺龙井虾仁。
见他兴致缺缺,又扯下叫花童鸡的鸡腿放在盘子里,“多吃点,你都瘦了。”
傅承屹勾了勾唇,“谢谢吴妈。”
叫花童鸡是他的家乡菜,用泥土、荷叶把鸡裹好,用火烘烤。
记得刚来盛家时,吴妈总是想方设法地给他做家乡菜,叫花童鸡就是一道。
盛世清也挺支持,让人在后院垒了土灶,方便吴妈烤鸡。
今天的叫花童鸡用了烤箱,味道大差不差。
外皮金黄橙亮,鸡肉鲜嫩酥软,他却食不知味,麻木地咀嚼、吞咽。
吴妈心中五味杂陈,说道:“小姐以前也这样,突然就出国了,也不告诉我去了哪里。
她接手公司没几个月,又出了场小车祸,状态很差,在旧金山待了几个月。
我不能坐飞机,没跟去照顾,她也不怎么跟我提那段经历。”
像完成任务一样吃干净后,傅承屹放下碗筷,“旧金山?”
“嗯。在那儿好像还认识了朋友,后来就在那边建了度假村。”
傅承屹当然留意过盛世国际在旧金山建度假村的消息。
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没按照规划建在洛杉矶。
他做过可行性分析,洛杉矶比旧金山更合适。
不过,他临走前安排好的棋局,早已被盛南伊掀翻,她要走出自己的人生。
现在想想或许另有隐情。
吴妈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又给他舀了半碗鱼汤,“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也别和身体过不去。
你们还年轻,现在不觉得,到我这个年纪才知道有个健康的身体有多重要。
有什么事也别憋在心里,不和我们老一辈的讲,那就多和同龄人交流,比如和小姐啊、林先生啊,你们年轻人多聊聊,说不定会有收获。”
“谢谢吴妈。”眉眼终于舒展,傅承屹一口干了鱼汤,起身要走。
吴妈又想起什么,跟着站起来,欲言又止,“那件事……”
“您放心,我不会跟她讲。”
吴妈点点头,见他大步流星地冲入夜色,又摇摇头,不知这么做对不对。
可是两人都太苦了,他们还年轻,不该一直苦下去。
——
傅承屹这几天一直待在砚城,给和筱莹打电话发现被拉黑。
去凌家也没等到人,反而和凌天晔闹了一场,不欢而散。
终于联系上和筱莹,她拒绝交谈、会面,和盛南伊如出一辙。
傅承屹其实知道和筱莹大概和陆斳珩在一起。
他和陆斳珩自打年初打了一架后,一直没说过话,可眼下也顾不上许多。
——
冬风凛冽,气势汹汹,仿佛要把人间撕碎。
天气糟糕,墓园更显寂寥。
陆斳珩身着全黑,古铜色的脸反而显出几分白净。
狭长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凝着墓碑,神色难辨。
静置片刻后,他弯腰拂去照片上的尘土和枯草,勾出一抹浅笑,“雅昕,我要结婚了。”
两人因为这个案子,陷入争吵与和好的循环反复中。
官司判了,关系总算稳定下来了。
昨天双方父母坐在一起,把喜事定了,元旦订婚,年后结婚。
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自嘲一笑,“我真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这些年,他的心飘无定所,行尸走肉地游走在人间。
如果没有和筱莹,他恐怕体会不到什么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狂风呼啸,旋着叶片起舞,像孩童哭嚎,又像她在怒吼。
他笑容凄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期待我来看你,以后我不会常来。”
手指轻轻描绘她的轮廓,在眉眼处流连。
双眸澄澈,笑容清甜,温婉动人。
乔雅昕是他见过笑容最好看的女孩。
她一笑,他的心田宛若被甘露滋润,所以他总是千方百计地逗她笑。
尽管那些笑容从来不为他绽放。
眸子深谙,藏起深重的哀痛,陆斳珩的嗓音分外暗哑,像鼓起全部勇气才讲出来,“雅昕,看在我为你办过那么多事的份上,放过我,好么?”
他累了。
“你也在。”
声线清越、冷凝,比寒风还要刺骨。
陆斳珩回眸,傅承屹正缓步走来,抱着一束白色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