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尘隐约察觉到楮墨浓重的自卑,但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人。
“老爷把我送给少爷时,说我是少爷的所有物。自此,我跟随少爷十六年,时时刻刻,月月年年,他的需求和命令,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楮墨说起这些时,十分平静,坦然接受着命运造就的结果。
“但,有一个错误的转折。”
“少爷成年那天,老爷为避免少爷日后与女子厮混,影响联姻,强令要我按时帮少爷解决需求。”
楮墨眼底复杂的情绪晦暗不明,“少爷信任我,开始都很正常,但欲望会随着时间滋长,一个小少年如何能逃的掉年长者的心思不纯。”
他很清楚的知道,他是如何利用凤焰单的天真,一步步掌控他的身体,要他上瘾,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让他从被动到主动,从上位者到下位者。
但这短暂的愉悦抵不过世俗伦常。
强强联合才会世家昌盛。
而这世家的每个人本就该为所承受的繁荣付出代价。
他一个奴隶,该有自知之明。
楮墨恍然低问,“我没错,对不对。换你也会选择对他最有利的一步,是不是。”
年长者的心思不纯……
夜风吹,铃铛声清脆。
云卿尘从茫然里清醒,“是。”
楮墨唇间缓缓松动,“少年心性不定,新鲜轻易就能取代陈旧。”
*
回去的路上,“轰隆”,巨物坍塌的声音回荡天际,阿珂连忙拉住缰绳,下意识远远望去。
“好像有房屋塌了。”
阿珂惊愕,“不是房屋,是长安塔塌了!”
阿虎微怔,“长安塔?就是传说中神都的镇国之塔?”
“是,这塔特别重要,听闻关乎着国运。这塔塌了,里面为国祈愿的高僧不会有事吧?”
庆国建国之初,神都内邪祟横行,灾害难不绝,民不聊生。
开国皇帝听从国师的预言,用七天时间倾一国之力建造出定安塔。
国师是当时是民间极受爱戴的高僧,他以身入塔,每日为国祈福,整整三十年后坐化舍利。
而后,每一代高僧去世,便有一位高僧舍弃俗世入塔。
从此,神都再不曾出现妖魔鬼怪,庆国也越发昌盛。
如今已经是第九代。
而这位高僧三十入塔,如今已有五十年之久,是庇佑庆国最长的一位。
云卿尘从沉思中回神,掐指一算,面色凝重。
上辈子,长安塔毁坏明明是三年后!
他记得,那位高僧三起后才被找到,留下一句预言便去世了。
隔了许多年,他无意间才知道,这位高僧是师父的师叔,是他的师伯!
定安塔突然毁坏,是不是因为他改变了历史轨迹?
这是他造的因果!
未来三年里,师伯可是多次预言。
若是改变,那以后因他改变宿命的人……
云卿尘不敢想。
“立刻赶过去!”
阿珂听出云卿尘的着急,想都不想立刻调头。
抵达之时,长安塔外围上许多百姓,他们神情恐慌,害怕的看着长安塔莫名自燃。
“定安塔两百年都没倒,不会是有邪祟入城了吧?”
“看!烧起来了,定安塔烧起来了!”
“定安塔已毁,的妖魔鬼怪一定马上要入城了!”
“快跑啊!快跑!邪祟来了,邪祟又来了!”
在纷乱的人群里,云卿尘不顾一切,拼尽全力朝着定安塔去。
阿珂被人群冲来,他着急的大喊,“大人!大人危险!”
阿虎个头大,怕伤着百姓,慢了一步,没追上云卿尘。
师父曾经不止一次和云卿尘提起这位师叔。
说他少年成名,十八岁入朝,二十一岁就收复边关十二国。
他却在二十二岁毅然决然出家,二十五岁得天命选为圣僧,主动入定安塔。
他是历来之中年纪最小一位,其他高僧哪个不是年迈后才敢做出这一步。
因为,入塔者,终生不能出。
师父说,他只敬佩过这么一个人,就是这位师叔。
他敢把余生都困在小小塔中,从此不见天日。
这样的人,可惜了。
而如今,师叔要因他这逆天之人早逝吗!
云卿尘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时间,对人有多残酷。
他反复掐指,一次次改变的方位,最终毅然决然走向一处随时会坍塌之地。
他不顾一切,找不到工具,就拿手不断扒开乱石。
不消片刻,他十指就出了血。
混乱之中,十几个人拿着砍刀杀上来。
云卿尘猛的回头,手中银针直直插向来人死穴。
突然,一双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这种事,我来。”
“斐忌……”
下一刻,这双温柔的手抓住来人的脑袋,捏碎。
血浆四射。
没一滴沾到云卿尘。
斐忌高大的身影挡住他。
他拿着干净的手帕擦着云卿尘的手,“闭上眼,别看,我很快回来。”
“……”
耳旁杀意凛然,云卿尘周围却没有半分危机。
一炷香而已,所有杀手都倒下了。
斐忌站在那里,就仿佛不倒山峦。
斐忌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微微回眸,快步走到他身边。
“不是要你别看?”
“看了,怕会更讨厌我。”
云卿尘抓着他的衣领,“师伯在这下面,帮我救他。”
斐忌扶去他头顶粘上的灰烬,“好。”
他扣住云卿尘的腰,带着他飞身后退,而后随手一抬。
强大的罡风掀起层层碎砖瓦砾,盖在那扑天的大火上。
看见露出的一点袈裟时,云卿尘错愕的仰头,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云卿尘从未真实的看见过斐忌的强大。
如今他似乎知道为何人人畏他,人人要害他。
初一在后头焦急万分。
【爷啊爷,您受刑五天,不能用内力的啊!!!!】
初一快疯了,这个时候逞什么能,还想再来一出苦肉计啊。
他想冲上去,土豆死死抱住,硬生生拖走。
云卿尘想救的人,必须得救出来。
“先干活。”
*
“多谢。”
云卿尘说着,小跑了过去。
斐忌望着空荡荡的手,眸色暗淡,嘴里溢出了血,他抿抿唇,随手擦擦,慢腾腾的跟上。
他脚步踉跄,几次不稳,仍要固执的跟上去。
看见师叔被救出来,云卿尘顷刻红了眼,“师伯,师伯?!”
老人穿着一身很旧的袈裟,骨瘦如柴,行将就木,如今血肉模糊,竟是看不出的面庞。
“师伯!”
斐忌第一次看见云卿尘眼底露出惊恐,就好像眼前这个老人死了,天都会塌了一样。
这感觉,糟透了。
斐忌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他身旁,手掌按在了老人胸口,内力一送,他眼前一黑,强撑着到人有了气息。
老人大喘气,艰难的睁开了双眼。
年过七十,老人眼睛依旧透亮,满含慈悲,对上云卿尘微红的漂亮瞳孔,他恍惚间轻笑。
“你是慧通的孩子,无妄吧。”
已经有十年没听见自己的法号,云卿尘几乎都要忘记了。
“是我。”
“孩子,回来了啊,辛苦你了。”
云卿尘瞳孔微微颤栗,“您、您知道……”
“因果宿命,黄粱一梦。”
老人的目光从斐忌身上看向天际的繁星,“此生不易,莫贪心、莫强求、莫违心……”
斐忌拳头骤然一紧。
这老和尚要他放手?!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老人此时把一本小册塞给云卿尘,“孩子,对不起,好不容易回来,还要委屈你。”
他双眼含泪,用最后的力气抓着他的手,“接下来,拜托你了。”
太医赶来之时,老人已经闭上了双眼,好像一团风,安安静静的走了。
云卿尘唇角轻颤。
他或许彻底改变了历史轨迹。
这因果该他承受……
云卿尘陷进疯狂的自我痛恨中,他还未反应,手中的小册被夺走。
斐忌冰冷的拽起他,扬着小册沉声问:“他说的这些话,你都懂对不对?!什么你回来,什么辛苦你!给本座说清楚!”
在这短短时间里,斐忌竟是感觉彻底失去了云卿尘。
老和尚这几句话,到底代表什么!
斐忌从未这般不安过。
云卿尘伸手,尽可能的保持冷静道:“阿忌,你先还给我,有话我们回去说……”
“你休想,你休想再有任何理由离开我!”
斐忌的理智仿佛被刚才老人的那一眼整个击碎。
“无妄,好一个无妄,你最好把他说的话全部忘掉。否则,云卿尘,我不保证又会对你做什么!”
斐忌要走时,云卿尘拽住他,“阿忌,别闹,定安塔毁坏绝非小事,师伯之物或许有答案,或许有关于国运之事……”
“国运与我何干。”
斐忌冰冷的扣住他的脖子,森然的注视着他的眼。
“云太傅,你真厉害,总知道怎么惹本座发疯。”
斐忌逐渐失控,他似笑非笑的咬着他的耳朵。
“本座还想多疼疼你,让你在喜欢的地方多待上两日。怎么本座每次心软,都会成为你逃离的垫脚石。”
“阿忌……”
“阿忌阿忌!每回你这么喊,都是哄本座!”
斐忌把他束缚在怀里,温柔无比道:“你不是特别讨厌藏娇苑吗?今日,我就带你回去,让你看看,我为你精心准备的漂亮牢笼。”
“本座再改,你也看不见,不如就干脆变成你最痛恨的模样,这样你心里至少有我的痕迹……”
云卿尘突然仰头,看向天上的圆月。
斐忌是病发了!
“你相信我,我没有要逃……我……”
斐忌直接点了他的哑穴,带着他飞跃而起。
他速度太快,留下一团残影。
初一此时仰头,脸色煞白。
他竟然忘记今天是满月了!
该死的,要出事了!
“快,得赶紧回去!”
藏娇苑。
斐忌扛着云卿尘一路到了寝室。
他不知触碰了什么开关,地下出现了入口。
斐忌带着他往下,很黑,很冷,阶梯很长很长。
仿佛没有尽头。
终于,到了。
暗无天日的地牢。
往里走,夜明珠隐隐约约。
入眼是一个悬在半空中无比漂亮的牢笼。
云卿尘被扔下,还没起身,一双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不断用力,在他窒息时,倾身吻下去。
“卿哥哥,我感觉要憋疯了……”
“你的身体……”
“我急需你的安抚……”
“痛——”
*
初一急匆匆追来,吓得不行,“遭了,爷发疯了,他带着人去密室了。”
土豆拉住他,“爷说过,不能进。”
“滚!万一尘主子死了,爷第一个宰的人就是我!”
“有新初二。”
初一一脚踹过去,“滚滚滚!”
土豆硬生生吃了一脚,还是抓着他,“爷病发是病发,他今天没吃五石散,能控制。”
“控制屁控制,狗皇帝打了爷几天,他后背全是鞭伤!血都快流光了,今天还强行用内力,这种情形,还不如吃五石散呢!”
初一抓狂,“你没看见,爷都发疯了!万一尘主子真有个好歹,爷得哭死!”
“……”
土豆觉得这个担心很多余。
斐忌更可能是在用苦肉计。
云卿尘唯一的缺点就是心善。
而这心善,终究成了斐忌的武器。
斐忌气归气,一道理智回归,云卿尘不是对手。
“有这心,不如多找几个初二帮你顶着。”
初一都快气哭了,土豆依旧面不改色,“老子不想看见你!”
阿虎强硬的闯进藏娇苑,“卿尘哥呢?”
阿珂着急,“大人今天有些不对劲,不能再受伤了!”
初一憋屈,“除了等,没法子。”
阿虎刚想硬上,土豆拦住了他,周围几十个暗卫也立刻现身。
阿珂见势不妙,连忙拉住了阿虎。
而此时,斐忌捂着脖子,双眼通红的看着云卿尘,“你打我。”
他眼泪说掉就掉,云卿尘到嘴的话僵在嘴边,“有错的是你,为什么你要打我?”
斐忌撕碎了他的衣裳,云卿尘今日遇见许多事,怎可能由着他。
争持之下,他失手打在他脖子上。
下手重,紫了。
云卿尘第一次出手打人,打的还是最不想打的。
“阿忌,我今日不想来,你说我可以拒绝。”
“你拒绝了,我不是停下了?”
斐忌竟更委屈了,“你知道我戒瘾会失控,也知道我病发会发疯,我都这么可怜了,你哄哄我都不愿意吗?”
他在骗自己心软。
为的是。
“卿哥哥,你乖乖待在笼子里好不好?等我气消了,我会好好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