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听晚直起了身子,一边抬头望月,一边朝着木云终和闻不眠走来。
“聊什么呢?”姜听晚故作好奇地问了一句。
坐在桌边的闻不眠与木云终相视了一眼,眼角露出一抹笑意,“云终贤侄之前听说我曾遇见过他的父母,所以特意向我询问了他们二人的事。”
此言一出,木云终没想到地转过头来,眼里尽是不解。
姜听晚也是一惊,她方才在楼上虽然听了两句,但也并不真切,更没想到他们竟然聊到了此处。
然而更让她震惊的,是他接下来的话。
“我便告诉了他,曾有江湖传言叶南烛是无尘宫后裔,是那南宫修的后人。没想到,云终贤侄听闻此事倒也镇定,想必定是他受三元宗教诲,道心恒固,若不然一般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定然是要心神大乱的。”
闻不眠几乎是紧盯着木云终说出来的话,其中意味已经分外明显。
姜听晚吓得赶紧去看木云终的表情。
只见他凝视着对面的闻不眠,深邃而阴冷,甚至在感受到自己的目光之后,下意识地躲避。
他在害怕,姜听晚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她极其不解地看了闻不眠一眼,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用这样激进的方式去逼他,也第一次对闻不眠的行为方式产生了抵触和怀疑。
她什么也没说地走上前,拽着木云终往外面走去。
他们走后,银白色的小院中只剩下了闻不眠一个人,他没有去看二人的背影,只是将目光落在了自己投下的影子上,杯中的茶水被他随意地把玩着,每一次转动都无限地接近杯沿,然后又在快要流出杯口的瞬间掉转了方向。
他的眸色看不出冷暖,狭长的眼底却透露出一种强者的孤独,最终他抬眸看着杯中的茶水倾流而出,直至将整个杯身翻盖在了桌面……
姜听晚拉着木云终直冲冲地走在前面,身后的人已经没了面对闻不眠时的凌厉和阴沉之气,反而越来越像他曾经在白望舒面前伪装的模样。
害怕,卑微,怯弱。
他就这样被她牵在后面,也只有这样他才敢抬头去看她,才有勇气去看她的模样。
街上的路过的行人三三两,谁也没有觉得谁奇怪。
二人就这样走了好一段,姜听晚无法理解闻不眠的激进,但是她却意识到,也许这是一个谈论木云终身世的好机会。
只是,她在心里排演了好些版本,都没有一段合适的台词去支撑她开这个口子。
“师傅早就知道了吗?”
木云终停下了脚步,走了这么久,她什么都不说,自己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他只是不知道她又到底知道了多少?
姜听晚在心中谢天谢地,这样便不用她来想开场白了。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轻松地挑了挑眉,“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木云终的瞳孔在瞬间闪过一抹亮色,他怎么想都想不到姜听晚会这样回他。
“师傅既然知道了弟子的身份,又为什么还要将我带回落阳山?”
他转动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她,似乎已经为她找到了一个答案。
对于白望舒来说,收养木云终是因为木行之的嘱托,他有多恨那个男人,便有多爱他。即使是将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养在面前,她也能做到。
可是姜听晚却知道不能这样告诉他,于是,她以一种十分坦然的语气回他:“因为为师的怨恨!”
他再次听到了一个意外的答案,瞳孔下意识的一颤。
姜听晚看见了他眼底的诧异,再次面对木云终的关键剧情时,她知道又到了自己表演的时候了。
姜氏表演法则show time。
她低着头向他走近了两步,闭了眼酝酿着接下来要爆发的情绪,等到她再抬起脸时,眼底的释然和温柔一一展现在了木云终的面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角和嘴角同时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其实有些话,师傅一直没有跟你说,我也原以为是可以不必说。”
“但今天既然由闻不眠戳破了此事,那为师便只能将一切都告诉你。当年的我因为受了情伤,在修炼三元诀时错将入魔当成了功成,心中的愤恨也因此被放大了数倍,势要下山斩杀天下负心人。”
“那时候我刚出关便下了山,正好遇上了抱着你的木行之,当时的他因为将所有的灵力都用在了替你清洗魔气之上,早已时日无多,他为消我心头之恨主动死在了我的剑下。”
“临死之前,他将你交付给了我,并希望我能将你送到清风剑派,可当时的我见他对你慈爱尽心,甚至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护你……他虽然还没得及说完所有的话,可怨恨和不甘让我以为你就是他和叶南烛的孩子。”
“因此,我将你带回了落阳山,在那段日子里,我将你视作了他,并且在你的身上获得一丝复仇的快意。一直到我散功之后,我才渐渐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我便被自己的怨恨所蒙蔽了……”
姜听晚说到这里,她带着晶莹的目光落在木云终紧蹙的眉心之间,冰冷的一双眼眸中似有一块多年的寒冰在这一刻裂开,乍暖还寒。
“木云终,或许,你从来便不是他们的孩子!你一直都只是我的徒弟……”两滴清澈的泪珠自湿润的眼眶滑落,她伸出手去抚摸着木云终眉间凝聚的不平,想要安抚他的震撼与不安。
可还未碰到他,他便有些支撑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见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却看不透他的心,绥九说得没错,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术法能看透人心,就算是创造木云终的她,也无法揣测他在得知真相的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师傅。”他低着眉眼,喃呢地喊她,“你知道你的这些话对我来说,可能意味着什么吗?”
他终于抬起了头去看她,暗淡的眸子里骤然闪过一抹亮光,可又转眼被另一种暗淡所覆盖。
他的身世,他坚信了十八年,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他是木行之和叶南烛的孩子,他更是被视作无尘宫复仇的唯一希望,并为之谋划好了一切。
在他意识到自己爱上姜听晚的这些日子里,他曾无数次地希望是自己只是一个身份简单的弟子,希望自己能永远站在她的身边。
可如今有人满足了他的幻想,还是姜听晚亲自告诉了他这件事,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高兴,就像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望突然变成了现实,他反而不敢信了。
眼见木云终有退缩的神情,姜听晚拉住了他的手,再次强调道:“云终,我知道你突然听见这件事,难以接受,因为这意味着你平白受了师傅这么多年的折磨,也意味着错过了你本该有的人生。”
“可师傅在仔细回想起当年的一切时,木行之确实从未说过你是他的孩子,这一切都是为师受心魔若扰,自甘作囚。为师也是真心地想要弥补这些年的过错,只要你愿意,师傅可以用一生的时间陪你去寻找你真正的身世。”
“真正的身世?”木云终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弄错了人,那青澜呢?难道她也认错了人吗?
姜听晚看见了他眼底的纠结和矛盾,知道他现在一定会想要见青澜一面,也知道青澜一定会坚定地告诉他他就是南宫修的后人,因此她不能以绝对确认的方式说出真相成为青澜的对立面,而是要在他的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并且带着他一点点地揭开青澜的谎言。
于是她看着他的眼睛,道:“木行之虽然死了,可是叶南烛没有,我们可以找到她……”
叶南烛?木云终的眉眼微微凝皱,因为在他的视角里,青澜说她已经死了,所以他才是唯一的希望。
就在木云终在这番说辞中反复横跳之时,姜听晚又补充道:“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当年在那个时候见过木行之的人,只要找到他们中的一个,便一定能知道你到底从哪里来。”
木云终注视着眼前的人,目光也落在了她紧抓着自己的手上,她似乎是坚信着这个可能,在她心里她也希望自己只是她的弟子对吗?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想要再听见一个人的声音,他收起了自己的目光,轻轻推开了姜听晚的手。
“师傅,弟子想要一个人走走,还请师傅不要生气。”
他说着话,脚下却往后退去,在姜听晚的目光中决然地转过身,双指招呼了玉霄,化作一道蓝白的光芒而去。
姜听晚知道他要去见谁,不管他能不能听见,她还是朝着那道蓝白色的灵芒大声地喊道:“为师会在这里等你,一直到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