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抬起眼皮时,意识仍有部分存在上一个世界,准确的说,那从世界边缘崩塌的场景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先是意识到光的存在,紧接着怀表的触感自手心传来,捻起表链吊起怀表,在盯着这块“无法解释之物”的回溯工具时,四周的场景也随之映入眼帘。
视线上方是敞开的窗户,燥热的风中夹带着咸味扑向我,我坐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背倚着墙,墙壁光滑且冰凉。
眼前的建筑格外熟悉,我侧过头,在离我最近的门上悬挂着班牌,上方工整的写着“初三b班”。
与它共处同一水平线上的不远,“初三c班”“初三d班”依次排开。
我身处某地的学校吗?
扶着墙站了起来,我走到窗前探头试图寻找着能判断我在何地的有用信息。
但却在手搭在床沿上的瞬间瞥见了不远处山顶的那一抹熟悉的红色,那围绕在山间的盘山公路和远处不知看了多少遍的蓝色大海夺去了我全部注意力,几乎就在瞬间,我意识到自己正立于千鲸镇。
所以这间学校是千鲸镇的初中吗?
趴在窗户上四处张望,除了格外滚烫的阳光和过于聒噪的蝉鸣,我没有任何收获。
视线之中空空荡荡,学校大门背对着我,目光所触及之处皆没有人的身影,仿佛这座学校只有我的存在。
凛呢?我转动着视线,无声的踏上了走廊。
按照怀表的规则,我醒来后不应该第一个看到她吗?
抱着这样的疑问,我在经过陌生的初中教室时,不经意的透过窗向内看去,复制粘贴似的桌椅和讲台,要说唯一不同的就只是黑板上正写着“暑假万岁”“大玩特玩”之类的话。
凌乱的字迹被彩色的粉笔留在这间教室,写下这些的学生想必已经快乐的投入了暑假的怀抱中。
我并不打算为此停留,正准备把目光移回身体正前方的走廊时,前方的楼梯处走出一位黑发少女。
淡蓝色的水手服下是格外纤细的娇小身躯,黑色披肩发因为低着头而遮住了她的面容,侧对着我的动作仅持续了一瞬,下个瞬间她就背对着我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双手费力提起的水桶拽着少女的脊背,她摇摇晃晃朝前一步步挪动着,在沉默的走廊上像是一个幽灵。
虽然和我预想中的场景,预想中的凛完全不同,但我清楚,那就是凛。
“凛……”我开心的喊着她的名字,朝那位少女大步奔去,但对方却在我声音之前就拐进了一间教室。
没有听到吗?那我就直接去她面前再次叫出她的名字。
此刻我的心中充盈着喜悦,刚才还是小小一只的凛已经跨过了小学变成了一位初中少女,脑子里完全都是见到她要说些什么之类的思绪?
脚步轻快的踩在走廊,我一步步的靠近凛迈进的那间教室。
手扒上紧挨楼梯的教室后门,我探出头想看清教室内的凛,刚才她低着头没能看清她黑发下的脸,那副面容是否和小时候的她一样……
“抱——歉——啦”语调被刻意拉长到令人生厌的地步,声音的主人穿着和凛一样的水手服,坐在桌子上嘻笑着举着空水杯。
而水在凛的身上。
在她对面,水拨开了凛的头发,湿漉漉的发丝被水粘在脸蛋上,眉眼和不久前还和我挥手告别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除了那双眼睛,那双本该亮起的眼睛熄灭了。
水滴顺着粘成一缕缕的头发坠向地板,凛始终低着头,始终沉默着。
对此没有丝毫回应的凛,比起毫不在意更像是习以为常,她抬手抹了把脸,捡起地上的拖把,绕开坐在桌子上咄咄逼人那位向水桶走去。
“话还没说完,别着急走啊。”不知从哪冒出一个染着紫色头发的女生,她毫不留情的一把扯住了凛的衣服。
握住拖把只顾着低头向前走的凛踉跄着差点摔倒。
等到稳住身形后,她也没有回头,立在原地背对着那两位女生的身躯微微颤抖。
“你今天和班主任说了什么?”坐在桌子上短发女生嘲弄的瞥向凛摇摇欲坠的背影。
“平时和你些玩笑就受不了了?”
“我不是凛最好的朋友吗?”
“真敏感啊凛,我好伤心,”她从桌子上跃下,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教室中,“没想到你是这样看我的。”
一步步走向那背对着她的凛,那人脸上的假笑虚伪至极。
“不过和班主任解释之后,误会就解开啦。”伴着话的尾音一同伸出的手抓住凛的头发,用力向她的方向扯去。
凛被迫向后仰头正对上那人讥讽的视线:“就这点能耐吗?”
“怎么不笑了?你过去不是整天笑嘻——啊!”
打断她的话的正是我用力抓住她胳膊的手,随着怒气不断收紧的手掌在她胳膊上勒出红印,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进这间教室的。
毕竟现在我的大脑充斥着各种阴暗的想法,怒火中烧的我只给理智留下了一小片空间,其中仅存的原则正是“不准把手移到那人的脖子上”。
“你谁啊?”紫色头发的女生瞪着我,嘴里吐出的话落在我耳边如同犬吠。
我没时间搭理她,一心一意的挡在凛的面前,直到那只攥住凛头发的手放下,我随着也放下手转而把凛护在身后。
“你是谁?”刚刚还一副高高在上姿态的短发女生吃痛的揉着手腕,恐惧的后退了两步。
她的话在我听来也是犬吠,比起和这种人对话,我选择毫不犹豫的转身面向凛。
“为什么?”凛似乎从我挡在她面前的那个瞬间就僵住了,直到我此刻正对着她的脸,少女这才慢慢的缓过神来。
她瞪大眼睛仰头望着我,视线不住的在我脸上打转,一遍遍描摹出我的轮廓。
“为什么龙一会在这里?”她颤颤巍巍的抬起手,用触碰泡沫幻影似的轻触碰了碰我的脸。
“啊。”凛一直以来都只能发出轻细如蚊的声音,直到发觉我不是幻觉的时才惊呼出清晰的一叹。
“是真的龙一。”验证我真实存在后,少女反而退却了,她本想挤出一个以表欢迎或者寒暄似的笑容,但失败的咧了咧嘴后她所呈现的是比哭还要悲伤的笑脸。
“好久不见……”
此刻此地并不适合说这些,但凛低着头,似乎连我一并畏惧了。
“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我道歉,这是不知对周围人说了多少遍的习惯性口头禅?
是因为我见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而做出的补偿?
还是说,她只会用这句话来面对世界?
为什么?是什么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姿态?
是背后那个女的是吧,无论怎么想都是她对吧,过去她也是这样犯下故意伤害罪,侮辱罪甚至更多罪名的没错吧。
明明是足以定罪的罪行,仅仅是因为未成年就被归为校园霸凌。
甚至从老师嘴里吐出的最终结论也只不过是“朋友间的玩笑”这种话。
我说凛,我是不是来晚了。
是什么能支撑着凛站在这里?从小时候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最后一滴水从凛的头发上砸到地面时,我仅存的理智也轰然倒塌。
【不准把手移到那人的脖子上】
【不准把手移到那人的脖子上】
【不准把手移到那人的脖子上】
我大概是失去的身体中可称之为人的那部分,剩下驱动着我向前的仅是野兽般的狠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