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这常世中心的黄海迎来了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天敕之影,无论是对住在这里的仙神还是妖魔来说皆是如此,至少在他们的生命中、他们的认知中还没有出现过比这持续时间更长的天敕。
那天空中映照出的新王和麒麟的身影存在的时间更是出奇的长。而他们给这黄海带来的变化也是空前的。好些长久避世或是在闭关中不知岁月的仙神或是大妖,都有感于这牵动天地气象的变动,从洞府中分出些心神来,关注了这场天敕的主人公,新任的舜王,以及据说是千百年来实力最强大的麒麟。
有人关注之后也只将之生命中的一抹异色,继续回归避世闭关的状态。也有人就此走出了闭关地。还有兴起的仙神看着天空中的身影一时还没消散,干脆让人备了礼,欲付蓬卢宫讨杯酒喝。
这也是仙山上的仙神们和蓬卢宫之间的际会因缘。产生了交集或是性之所至就结个善缘。若是在麒麟还是蓬山公的时候没有和那些神伯仙君们产生什么交集,后续也难有更多往来。
至于蓬卢宫中没有蓬山公坐镇的时候那些女仙们更是不会主动和那些仙神有所联系的。独拥东仙山的蓬卢宫就是这样超然的存在。但对于那些市井百姓来说仙山上的仙神们其实都是这样超然世外的存在。
黄海有王麒虚影临空,这里的仙神、草木,包括妖魔都如沐甘霖。
比如那黄海中一直关注着舜麒的岩龟就几天就干脆是四脚朝天望着天空,连眼睛都累出血丝了也舍不得眨一下。好在这王麒虚影福荫整个黄海,岩龟这样极限操作也只是觉得眼睛疼,而没直接瞎了。不仅如此,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实力还较往常增长了一大截,又够他不用主动出去狩猎填饱肚子就能再在自己的石林中睡个几十年了。
然而这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哪怕是这样天降甘霖的普天同庆之事,也会让有些人觉得如坐针毡。比如西仙山上起事的头子。
此时的西虹花苑依旧是一颗巨大的血球,只是比之他刚刚成型的时候没有再继续扩大了,不,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他的体形比之开始时瘦了一圈。
要说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妖魔都不再听话过来送死了?”西虹失态地翻着手中那本像是被污血浸染过的册子。“我明明弄到了你们黄海中大部分畜生的名字,我费尽心力调成的消蛊禁药,我的西虹仙籍。”
“为什么!”
仍然和她同囚于这片空间中的坤这时候明显感觉自己多了些许喘息的空间。看来是外面有人开展了卓有成效的行动。
这任新舜王真不简单啊。
他想起自己这一路以来和那个身量不高、表情很少的新舜王的交往。想起他们曾经的一段段对话。还真是没想到他的无意闲聊竟然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救了他。
“在你们妖魔的故事里有关于天敕的传说吗?”在即将到达黄海的时候,那个小舜王问过他们这样一个问题。其实这一路上他们之间有过好多问题、讨论和交流。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实验一个。
“我在梦里见过,有大妖魔对小妖魔发出敕令,天敕是说上天的命令吗?还是你们君王的命令?舜麒对我们的使令也是敕令吗?”那时和他们熟悉了一点的梦真也有勇气主动发问了。
“梦真的理解也没错。不过。”坤当时刚开口的话就被乐鸾截住了。
乐鸾很不客气地说:“没错什么没错,错了就是错了,别他说什么你都先赞同,不然本来就笨了,再是非不分那不是更拿不出手了。”
那时的乐鸾是有点生气的。他语速很快地说:“敕令一般是帝王发布的命令、法令、法典。你说你在梦里见过大妖魔对小妖魔发出敕令?”他嗤笑出声,“你做梦做傻了吧,还是入了个疯子的梦?”
乐鸾的语气很严厉,“我们妖魔是没有帝王的。你要记住这一点,梦真。要是你以后在现实中遇到了那种发疯想要成为妖魔帝王的疯子,你来告诉我!看我不教他怎么做人。作妖魔!”
“我们妖魔是最自由的,没有人,没有仙神,更没有妖魔可以成为我们妖魔的王。黄海可以有人形妖魔,但没有王;虚海可以有坤这样的怪物,也没有王。”
梦真当时似乎被他吓到了,只呆呆地点头,但坤觉得他可能并没有完全理解乐鸾的意思。
那时少年舜王问了句:“君王都要去蓬山领天敕,如果那是天帝的敕令的话,天帝是十二国君王的王吗?是天下妖魔的王吗?”
当时乐鸾沉默了。
他们这些大妖魔或许都想过这个问题吧。毕竟大妖魔都活过了许多岁月,有些事情总是会遇到,有的问题也是不得不面对的。
“或许是吧。”坤记得当时自己这样回答了那个似乎总会想很多的少年君王。
乐鸾当时听到马上就瞪了他一眼。“有谁见过吗?那位果真存在的话。”
那是他们极少次地触及那种程度的话题。坤当时内心也犹豫过,但还是展开了一点,“的确没有人见过。但据说在天敕的时候那些君王就能听见天帝的声音。”
“你还知道的真不少嘛,可是我听说就算是成为使令,在天敕的时候我们妖魔也是被屏蔽的,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些君王是否真的聆听到了天意呢?也许是他们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故意那么说的呢,就算是麒麟。”
乐鸾顿了下,看着身边的舜麒,还是继续说,“难道麒麟选王的所感受到的王气就是真实存在的吗?那还不是你们的一种感觉。”
“是感觉,也是真的王气。”舜麒很坚决,然后靠得舜王更近了。
坤一直觉得舜麒似乎很想直接贴在他的舜王身上。
“是很久以前的一位王告诉我的。”坤其实当时已经觉得不妥,因为他们当时的话题着实已经有些深了,但或许是舜王看着他的眼神太过平静,那种平静就像是世间之事无不可言、无不可知,那种平静就像是他最初在面对自己这个大妖魔时的那种一视同仁的眼光。
总之坤当时就接着说了下去。
他当时明明知道那些话有些过界了,可还是就那样自然地说了出来,只想着他眼前这对王和麒麟马上就要去接受天敕了,那些故事里的话语对他们来说很快就会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真实,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他也就说了。
“据说你们在接受天敕的时候可以听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这个世界的真实?”只这一句,本来胆子就不大的梦真就不敢再听了,瞬间将自己缩回了舜麒的使令空间中封闭起来。
“他倒是乖觉。”乐鸾讽笑。
“据说以前这个世界有九州四夷,百姓不知天理,天子知天理而不遵,人间乱了纲常,血流成河,天帝便决心夷平九州四夷,还盘古之态,重新调理天地,才有了现在的十三国。”
“十三国?”乐鸾疑问。
“就是十二国和中间的蓬山,说黄海是蓬山之田。”见乐鸾不服气又要开口,坤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完。“十二国由君王管理,蓬山由王母管理。”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那看来你这故事不保真啊,至少不完全。谁不知道麒麟为蓬山公,是蓬山的主宰,我在黄海住了这么多年,可没听说过有什么王母可以统御仙山的,那些仙山上的仙神各个目下无尘行事无度,可不像是还受了什么约束的样子。”
“还黄海是蓬山之田,”他讽刺一笑,“蓬山这种仙山的田里不长庄稼只长妖魔吗,呵呵。”
乐鸾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都有道理吧,那你们虚海的妖魔又算怎么回事,凭空长出来的吗?再说了,如果天帝真也是天下妖魔的王,那些实力弱小控制不住自己的小妖魔去那些乱世倾颓的国家里祸害,难道是他老人家喜欢看自己的孩子自相残杀吗?”
“轰隆~”轰隆的响雷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要知道那时候他们可是还在虚海中潜行赶路,却有惊天响雷穿破大气传来。
坤清楚地记得,当时众人皆因这惊雷而静默,但那年少的舜王确实笑了,也是他主动开启了之后的话题。
“坤你说,你听到的故事里是说,‘还盘古之态’吗?”
“是这样说的,我应该没记错。诶,那盘古之态是什么。”
舜麒突然说,“是主上之前那个世界里传说中开天辟地,身化天地的盘古吗?”
舜王摇头否定了,“应该不是。但也可能有着未知的联系。”
“也许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舜麒安慰道。“我觉得天帝是真的存在的,蓬山上的女仙们都信奉他。这世上有王座,有麒麟,王座稳固国家就会风调雨顺,王座不稳才会妖魔横行。”
“更何况,我们的盟约中也有说是遵奉天命。”
舜麒难得有些天真,“我们很快就能到蓬山领受天敕了,到时候说不定可以问问呢,也许祂会愿意和我们交流呢。”
坤记得,那个一路都对舜麒很包容的新王再次摇头否定了舜麒的话,“过去也许可能,现在应该不会了。三国之劫后应该就更难了。”
“主上你是说?”
“各个世界间的壁垒加重了。所以他可能对我们更放松了,也可能在某些方面更严格了。”
舜麒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很依恋信任他的主上。
乐鸾就听得有些不快了。他不喜欢这种无知的感觉,但他也没有追问,坤想他许是被刚刚的响雷惊住了吧。他们其实一直都有所感应,在这个世上,有些话题连被提及都是不妥的。
坤却没忍住继续问了,“你说的壁垒可能会是传说中的王母销声匿迹的原因吗?”
虽然他知道眼前这个年少的舜王是刚刚从异世回归的胎果,对这个世界知道的也没自己多,但坤就是很喜欢和他交谈。仿佛就算他随便说点什么都可能发生些奇妙的反应,也许是现在,也许是将来。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反正坤就是很想和他多说说话。
舜王又摇头,“乐鸾说他有生以来都没有感觉到仙山上那些仙神有什么约束,三国之劫不过是近百年的事,不过,这背后也未必就没有什么因缘。有记载的最早的胎果是雁麒吗?那已经是六百年前的事了吧。”
坤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舜王能对那么多没接触过的事情给出自己的判断,但现在从自己已能得一线生机来看,他定是有着自己的一套逻辑道理的。
“主上是说天敕的时候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吗?”舜麒有些失落地说。他倒不是为自己失落,估计也是看出了他的舜王可能对此有种种想法。
“嗯,到时候你什么也不用做,跟着我就好了。”舜王说。
“我们会领受什么样的天命呢?真的会像坤说得那样威严吗?夷平九州四夷,重开天地?”
舜麒再次说起这段的时候他和乐鸾都有些沉默,实在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伟力。
只有舜王很自然地摸了摸舜麒的头,说:“我觉得现在可能不会有这些了,估计会是一些教导怎么为王施政之类的天纲吧。”
坤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当时的画面是哪里让他觉得有丝不协调了。明明舜王才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幼小的那个,但他们所有人似乎在和他相处后都自然地忽略了这点,就连比他大了一轮的舜麒也很放松地在依恋他。
这就是麒麟和王吗。
这就是舜王吗。
有能压服他的气势,有能接纳他的胸怀,还有如今这行动的魄力和果然。坤此刻由衷将那个年纪还不到他零头的舜王引为了自己的知己。
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入得了他的心呢。
虽然在别人眼中他总是招惹是非,但更多时候坤还是独来独往的,对于这种他难得想要主动结交,而不仅仅是让对方讲个故事就结束的朋友他一时有时犹疑不决。
吸!
呼!
“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小了吗,坤!让你在这种情况下还敢走神?”
血球的体形又是一阵拉扯。外面的血雨又大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