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微澜手指有弓弦勒出来的伤痕,握弓留下的血泡。
拉弓时没带扳指,弓不称手,两只手多多少少都有些伤。
“昨天手还没伤。”陆清江说得笃定。
这双手他一根根手指亲过,清洗过,自然清楚。现在看十根手指有五根都有伤,心疼极了,挖了药膏一点点抹,把有淤青的地方小心揉开。
“小蛮,你晚上干什么去了?”
杜微澜目光飘忽,看床帐,看陆银子,就是不看身旁的人。
“小蛮你都不和我说,你爹居然是皇帝,吓死我了。”
“小蛮,我们晚上去秦家放火吧,我踩好点了。”
“小蛮快让我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杜微澜原本是心虚的,结果这人蹬鼻子上脸,往她被窝里钻。
“一身血腥味,洗澡去!”
“刚抹的药,洗完澡还要抹。”陆清江以前受了伤都是直接胡乱上药,倒头就睡的。被要求洗澡,一时间有些委屈。
“回来再上药。”
杜微澜真是服了。
这小子到底怎么从谢行云那里保住一条小命的?总不能是看在她面子吧?难道谢行云没骗她,真是她爹?
杜微澜到现在都不太相信谢行云那番话,漏洞百出,她根本说服不了自己相信。
陆清江去洗澡,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回来了,还端着一碗馄饨。
“外头卖的,肯定没有小蛮做的好吃。楼下的伙计说小蛮没吃早饭,随便吃两口。”
热气腾腾的馄饨,还有余温的包子,被陆清江献宝一样送到床边。
杜微澜要起身,被他按回去。
“小蛮手伤了,我喂你。”
杜微澜觉得莫名其妙。
她手指伤了,不是胳膊废了,怎么就不能自己吃饭了?
陆清江坚持己见,杜微澜懒得在这种事情上争论。陆清江一点点投喂,时不时摸摸杜微澜的肚子。
“胃还没鼓起来,没吃饱。陆银子吃饱,肚子都是鼓鼓的。”
杜微澜:“……”
不掺杂任何个人感情和情绪,杜微澜真觉得陆清江脑子有点问题,真的。
“我是人,不是狗,吃饱了。”
陆清江确定人吃饱了,这才把剩下的包子吃了,开始脱衣裳卖惨。
谢行云打人的确狠,而且很有技巧,不伤筋骨,青一块紫一块,看着有些骇人。
杜微澜用银簪挖药膏,抹在淤青上,用手掌一点点揉开。
陆清江趴在床上,扯着她衣衫一角哼哼唧唧。
杜微澜觉得自己多养了一条狗,陆银子被顺毛的时候也是这样哼唧的。
上了药,杜微澜想去洗手,被一双手臂箍着腰动弹不得。
她拍拍这人手背,道:“松手,听话。”
“不要,他打得好疼,那是你亲爹吗?他要不是亲爹,我挨打多冤枉啊。我能找机会打回来吗?”
杜微澜嘴角抽了抽,这人想得倒挺好。
打回去……
杜微澜把手上残余的药膏抹在他脊背上,一本正经道:“有法子,你现在投靠临国女帝,成为她麾下大将,带兵攻入大景皇宫,把谢行云从皇位上拉下来,到时候想打多少下打多少下。”
陆清江原本在认真听,听了几个字发觉不对劲,一口咬在杜微澜脖子上,虎牙不轻不重磨着她耳后软肉。
“小蛮唬人,小蛮又骗人。王宣玉就跟一团棉花似的,站都站不稳,看到我都快吓尿了,根本就指望不上。她可没胆子攻入大景皇宫。”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开始往下三路走。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里,他心里咕噜咕噜冒泡,抱着人亲了又亲。
片刻后,杜微澜看着呼呼大睡的人,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银子过来。”
陆银子立刻凑过去,趴在床边摇尾巴。
“你说你二哥是不是不行?”
陆银子狗脸懵逼:“汪呜?”
“算了,你退下吧。”杜微澜把陆银子赶走,抱着枕头去另一头,把没暖热的脚塞进陆清江怀里,斜躺着思索起谢行云的那些发疯行为。
一年前,她不是没想过谋朝篡位。
可当她到了清水县,联系上旧部,彻底厘清朝中势力,以及外朝的情况,西有临国扰边,南有南夷觊觎。她的念头已经发生转变。
平心而论,谢行云或许不是个好弟弟,不是个好儿子,不是个仁慈之君。但这个皇帝,他做得比谢春晖好。
如今这局面,仁君是最无用的。
只有和平时期,才能出仁君,才可以出仁君。
先帝穷兵黩武,废帝谢春晖声色犬马,为人荒唐。到了如今,国库早已空虚,这些年来时谢行云苦苦支撑,她在外面,是眼睁睁看着景国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的。
就凭这一点,谢行云做得比谢春晖好。
在清水县时,她盘点旧部,倒是能拉起队伍来。
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也能与谢行云分庭抗礼。如果和临国合作,割让土地,是能拉谢行云下马的。
可她不能这样做。
景朝不止是谢家江山,还是百姓的江山。为一己私利,为谢春晖报仇,让权外朝,成为敌国附庸,这事她做不出。
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盖不住那份利益熏心的肮脏。
太祖皇帝那时打下江山,足足百年后王朝才稳定下来,百姓得以安居。
三百年国祚,几经兴衰,谢氏一族苦苦支撑。
她一动,动的不是谢行云。
动的是谢家三百年基业。
国之蛀虫何其多,忠义侯秦家便是其中翘楚。暗地里蝇营狗苟何其多,周家就是最大的危险。
她思前想后,觉得谢行云此人动不得。
谢行云对不起的,不过是几个谢家人。可谢行云,对得起百姓。
她千里迢迢来京城,不是认亲的,是来送死的。
送秦周两家去死,送秦周两家的爪牙去死。死了他们,景国至少能安乐三十年。
再加上这一仗的胜利,安稳四十年没问题。
她存死志,以身为饵,本以为机关算尽,唯独没算到谢行云这个疯子。
这狗东西到底几个意思?
骗她说,他是她爹?拿这种无稽之谈糊弄她?
杜微澜越想越气。
七年……不,已经八年了。
整整八年,她辛苦筹谋,全都是无用功?她也想把谢行云揍一顿。
杜微澜翻来覆去睡不着。
陆清江睡得安稳,无意识间被踹下床。
杜微澜听到动静,连忙把人拉上来,盖好被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