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在干枯草地上踢踏,鸿雁南飞,秋意浓,远处鹧鸪啼,地上蛐蛐叫。秋高气爽,远山映着红叶,连风声都带着干燥冷冽意味。
深秋时节,寒风萧瑟。
陈舍就那么坐在风中,望着单手提着一条狗的杜微澜,少女头发胡乱用一根杏黄发带加上木簪固定,头发有些炸毛,手里是一只只知道摇尾巴的痴憨狗子。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画面,可让陈舍联想起昔日站在斑斓猛虎面前的小太子。番邦进贡的老虎,养得膘肥体壮,小太子摸老虎脑袋的时候,甚至需要踮着脚。
先帝唯有一个子嗣,荣宠至极,一出生就立为太子。百官逢迎,群臣捧杀。
小太子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只说那虎是大猫,吓得前来进贡的使臣跪地不起,那番邦小国,至今年年朝贡,岁岁称臣,这些年时常打听太子谢皎的去向。
若是一直如此该多好?
本是琼楼宾上客,旁人见了哪个不赞一句仿若天上仙,可如今偏要入这尘世间。
陈舍心情复杂。
“陈将军,陈将军,你听到我说话了吗?”陆清江仍旧是问。
“闭嘴。这事情牵扯多,别说是你,就是我也把握不住。不该问的别问。”
陆清江不肯放弃。
“将军以为我问的是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埋在何处。这样也不行吗?我只想知道这个而已,那是我爹,我也没有资格吗?”
陈舍目光洞若观火,审视面前这个少年。心知肚明,他问的根本不是这个。
“然后呢?结果不是你满意的,你待如何?”
“能如何?当然是认命了。”
认命是不可能认命的,陆清江笑容人畜无害。
陈舍一直都知道,陆清江是个刺头。而且是一个人际关系很好的刺头,和谁都能聊得来,和谁都能处兄弟。三言两语都能为旁人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这样的人很奇怪,有时候陈舍都怀疑陆清江是不是装出来的。有些人从军,是图名利,是谋生计,是想升官加爵,是想荣华富贵。
可陆清江表现出来的很奇怪,有时候陈舍甚至看不出陆清江到底想要什么。
陆清江混团体,拉帮派的能力太强了。
这种人掌控好了,是一把好刀。若是掌控不好,那就是祸害。
“我只是想知道罢了。”陆清江摊手,嘴角挂着笑。
这笑容与杜微澜的笑很像,陈舍闭上眼,不敢看。当年太子谢皎这样笑着,信步走入兽笼,如今杜微澜这样笑着,要斩秦家的爪牙。
这不是笑,这是招魂幡。
陈舍瘆得慌。
“你别笑了,数你的人数,看你的地图。”陈舍有些心梗,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回事儿,和杜微澜真是越来越像了。
谢家出疯子,一个比一个疯,杜微澜更是个中翘楚。这陆清江怎么也疯了?
陈舍心头发堵。
转眼到了傍晚,队伍停下休息,安营扎寨。
唐家商队的后勤做的不错,每个人都能有帐篷休息,十人一个帐篷,另外有安排人巡逻守夜。
吃食相对就简陋一些,去河边打水,烧了水凑合干粮吃一点。
唐家商队如此,陈舍带领的队伍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吃食都是干粮,一千多里路,辎重里大部分都是粮草。吃食只求能吃,其他的不多要求。
李迎春站在自家板车前,看着忙忙碌碌就为了一口热饭的伙计和兵士,顿时乐了。
她踮脚,扯着嗓子喊:“干活啦!”
妇人声音清脆,众人纷纷看过来。
转而就见三个半大小子合力抬下一个炉子,然后是铁板,陶盆。头发花白的老妇提了一盒煤,抓了点干枯野草引燃,然后放上松枝。
煤炉很快烧起来。
“这是做什么?”陈舍诧异,话音未落,姚杏就提着一个篮子跑过。
“迎春婶子,茶叶蛋好了!”
“哎,我芝麻呢?猪油和芝麻刘文刘武找找,零碎东西太多,真是不好找。”
“小蛮,小蛮你的板栗呢?”
几人忙活起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陆明,赶紧的,包馄饨,”陆母吨吨吨剁肉,两把菜刀舞得虎虎生威。
杜微澜负责搅拌馅料,擀皮。
刘文刘武推着独轮车,去河边打水。腿脚不好的姚大娘专门负责烧火,头发花白的冯婆子炒菜,姚杏择菜切菜。另外两户人家一共七个人,也忙着摆马扎,放桌板,剥蒜切葱。
不多时,烧饼摊和馄饨摊支了起来。夹菜的烧饼五文钱一个,肉馄饨八文,羊肉锅盔十文。
发面是昨天晚上做的,现在面团正好。肉馄饨和羊肉锅盔的面,都是现和。肉馅都是现场剁的。
都是做惯了的活计,配合默契。
小半个时辰,第一波食物出锅,香气四溢。
朱砂看看自己的干粮,再看热气腾腾的馄饨和焦香酥脆的锅盔,立刻端着碗走过去。
“来一碗。”
陆陆续续不少人被吸引,过去买吃食。陆家馄饨和李迎春的烧饼味道都好,价格也实惠,用料足,一时间摊位都被围住。
“排队,排队,排成两队!”阿黎努力维持秩序,还不忘给陈舍端一碗馄饨。
“嫂子说陈将军辛苦,陈将军先吃。”
小姑娘笑容灿烂,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馄饨,身后还有个举着锅盔的半大小子。言语恭敬,可这话落在陈舍耳中,就不一样了。
“不辛苦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陈舍接过馄饨,恨不得供起来。
他哪里辛苦?他不敢辛苦,他就是觉得离谱。哎呀,他居然能吃到‘先太子’做的吃食。真是……有点不是滋味。
陈舍一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幺蛾子,遇到有山的地方,都要疑心土匪下山。遇到有村落的地方,就怕荒村枯骨。有种出去打仗,领头上司跟着的感觉。
陆清江拉着姚慎缩在角落里,假装不认识家里人。
姚慎盯着自家忙碌的妹妹,哈喇子都快下来了。
“清哥儿,你拉我干什么?好吃的,都是好吃的。”
陆清江死死拉住姚慎:“我们不过去,去了我娘她们不好收别人的铜板。”
“……那我们晚上吃啥?姚杏把咸菜加烧饼里了!是红油萝卜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