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端午将至,顾念好歹是个节庆,老六打定主意先偷懒,也让陆家过个舒坦节。
老六偶尔乔装打扮去陆家馄饨铺,看见笑盈盈的杜微澜和陆母,总觉得不自在。可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身份的鸿沟无法逾越。
陆家馄饨滋味不错,门口卖的烧饼也不错,粽子也好吃。
可这不过是清粥小菜,上不得台面,比不上海参燕窝鱼翅,比不得烈火烹油的富贵。
小富即安的平静日子或许不错,可他家主子要的是权柄在握,青史留名,权倾朝野。
老六说不清对与不对,反正主子要什么就是什么。往后,这是世上没了陆重山,只有侯府二公子秦崇风。
陆重山死了,二公子秦崇风才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展露锋芒。
侯府嫡长子亡故,二公子是侯爷最看重的子嗣。老六可以想象,自家主子以后会有多风光。
小小清水县,装不下主子的雄才大略。
老六觉得自家主子的选择没有错,陆家的存在,阻碍了主子。
转眼到了五月初五,杜微澜与阿黎陆明一大早推着借来的板车,去给唐家米铺送粽子。
唐家米铺的掌柜唐百年看到粽子,忙不迭让小伙计给合作的大客户送粽子,人手不够,又请求陆家搭把手一起送,给工钱。
今日馄饨铺子不开张,杜微澜有空,便领了这个差事,收了铜板,一大两小去送粽子。
陆明对清水县大街小巷都熟,提着粽子一路小跑,杜微澜和阿黎勉强才能追上。
“哈哈哈,阿黎我就说你追不上我!”小孩儿清亮的声音在街巷响着,阿黎气得直跺脚,铆足了劲去追。
她后面,吃得胖乎乎的陆银子连滚带爬,汪呜汪呜追赶。
这小狗还是小了点,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大,虎头虎脑,腿也短。
杜微澜追了几步,实在追不上,就不追了。
清水县太平,两个孩子机灵,街上又有不少相熟的人,倒是没什么危险。
路过卖香囊的摊子,她停下脚步选了几只五毒香囊,里头装着香料,上面绣着五种蛇虫鼠蚁,下面坠着彩绳。最近铺子忙着做粽子,没工夫做这种小东西。
香囊绣工不佳,但价格合适,卖五文钱一只。
杜微澜选了五只,又买了一捆一人多高的艾草。清水县这里的风俗,五毒香囊挂在身上,艾草绑在门框上。
今日闲暇,她准备下午做青团吃。
浓绿的艾草是刚割下来没多久的,叶片还没失去水分,颇为宽大。街上人多,扛着走不合适,她干脆竖着抱,加快脚步跟上两个小孩。
“三公子,今日清水县热闹,就是要出来逛逛,喝点雄黄酒,吃点本地特色吃食,若是您能再多穿一件衣服,那就更好了。”朱砂扯着秦钰衣袖,拉着人往前走,嘴里不停说话。
“刚出炉的锅盔,焦香酥脆。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香得人舌头都要吞下肚,还有前面那家的桃酥,虽然比不上京中的,但也不错。陆家的馄饨也是刚出锅的好吃,旁边的烧饼也都说不错。”
秦钰人瘦,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看着也奇怪,仿佛风一吹,人就被吹跑。
露在衣袖外头的手指,骨节和青筋格外明显,乍一看像是鸡爪子。
“朱砂,少说几句,头疼。”
“三公子!您若是多吃两口饭,奴婢一个月不说话都行。”
秦钰不说话了,木然看着来往行人,今日端午,街上人流如织,卖艺的乞讨的,卖饭的卖香囊的,卖酒的,热闹非凡。
“三公子你看,这多热闹,多好啊。”
朱砂看一旁有个胖子,两口吞下拳头大的肉包子,目露艳羡。
“我只觉得吵闹。”秦钰眉头微皱,脸上是不健康的浮红,双眼没有聚焦。忽地,他目光被一捆艾草吸引,那艾草长得高,好大一捆,只能看到举着艾草的一双手和下面的一截裙摆。
裙子是豆青色的,那手上一只手勾着几只粽子,一只手挂着香囊。
秦钰歪头,在艾草路过时,迅速掐了一节。
杜微澜脚步匆忙,完全没察觉自己的艾草被人掐了,只想着把手里的粽子送完就回去。
“三公子,你手里是什么?”朱砂发现秦钰手里的绿色叶片。
秦钰直接塞进袖子里,不说话。
“这不好吃,三公子别玩这些。快点快点,到了地方先吃烧饼,然后吃馄饨,那个铺子还卖粽子,就是前几日公子吃了一口的那个。”
秦钰厌食,朱砂这个大丫鬟简直是操碎了心,恨不得把这人脑袋砍下来往里面灌吃食。
自从来了清水县,朱砂就四处打听特色吃食,将清水县所有小吃都买了个遍。
临了,秦钰乐意吃的就没几样,即便是吃,也是一两口。愁死人。
“公子想喝酒吗?今日喝点酒,暖暖身子?”
秦钰不说话,掏出袖子里的艾草发呆。艾叶独有的气味充斥在鼻腔,他突然有些渴。
“别愣了!”朱砂气得不行,一巴掌拍在秦钰脑门上。
她娘是秦钰的乳母,主仆二人年纪相仿,因此虽以主仆相称,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
秦钰生母唐妙音是商户女,朱砂的母亲是唐家绣坊管事,当年作为护国公秦正浩(现为忠义侯)外室的唐妙音生下秦钰,母子二人被秦家主母暗中磋磨,安排的乳母有问题。
唐妙音干脆请来朱砂的母亲,作为秦钰的乳母。
朱砂在秦家不过是不受宠三公子的丫鬟,可在秦钰生母唐妙音那一头是义女。
别说是朱砂给秦钰脑袋一巴掌,即便是朱砂把秦钰揍一顿,只要秦钰乐意吃饭,唐家人都要夸一句打得好。
“唐百年说要请吃饭,三公子去吗?”
秦钰不想说话,他不饿,就是有点渴,但他懒得说。
朱砂也不指望他说话,揪着这人衣领就往陆家馄饨走。
……
“什么?今天不卖馄饨?”朱砂看着紧闭的铺门,脸色难看,“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吗?有钱都不知道赚!”
李迎春吓了一跳,手里的芝麻全都洒在了面团上,忙道:“小蛮他们这几日做粽子太累了。也该歇歇的。”
“我不管,就是要馄饨,还要你这烧饼,要刚出炉的。”朱砂掏出一两银子丢进收钱的小筐,目光扫了一圈,拉着秦钰在一旁的条凳上坐下。
李迎春看着那一两银子,手都是抖的,用尽全力拍烧饼。
刘文刘武捧着煮鸡蛋煮豆皮过来,李迎春立刻让他们回去取茶水,拿桌子。
那条凳是李迎春自己休息坐的,今天馄饨铺不出摊,没有桌子。看在一两银子的份上,李迎春恨不得给金主上一炷香。
两个小孩儿放下东西,连忙去搬桌子,他们以为娘是要在外面吃早饭,连带着吃食和祖母也都端了出来。
刘家的老祖母冯婆子年纪大,六十多了,眼睛不太好,跟着两个孙子出来,摸索着在秦钰身旁坐下。
“小蛮啊,你瘦了。喝茶喝茶,这是昨天炒的大麦。火候大了些,加了山楂干,看看不好不喝。”
冯婆子倒了一杯茶,塞进秦钰手里,连声道:“瘦了,瘦了啊,小蛮你要多吃点。”
朱砂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刘文刘武把清粥小菜放在桌上,见自家奶奶对陌生人嘘寒问暖,表情呆住。
“奶,这不是小蛮婶婶,这是个男的。”刘武道。
“啊?”冯婆子一愣,“那咋这么瘦?”
老人家年纪大,看不清,伸手拍着秦钰肩膀,语重心长道:“人是铁饭是钢,这样可不行。给十文钱,这顿饭我家管了!”
李迎春眼看着婆母伸手要钱,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去小声耳语:“娘,他们给了一两银子。”
“那我回去摘菜,再做两道菜。”老太太眼神不好,耳朵却灵,立刻起身往回走。
陆母买肉回来,见邻居家的老姐妹匆匆往家里跑。
“这是怎么了?”
陆母今日买了羊肉,准备做羊肉汤,时间不早了,她也不停留,和李迎春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回家。
“站住!你们今天的馄饨呢?”
朱砂看到陆母就生气,她就没见过做生意这么不敬业的。眼看着烧饼上桌,秦钰碰都不碰,更是心急如焚。
秦老三总有一天要把自己饿死!
朱砂指着陆母怒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成什么大气候?你们就不能正经做生意?谁家做大生意的不是风雨无阻?”
陆母只觉得莫名其妙,休息一天而已,有这么严肃吗?再说了,自家也不是什么大生意啊。
朱砂掏出一两银子,塞进陆母手里。
“要一碗馄饨!”
“……”银子沉甸甸,陆母就没见过这么财大气粗的食客。
“羊肉馄饨吃吗?”她实在是拒绝不了这么大的诱惑,今日家里没有猪肉,只有刚买回来的一块羊肉。若是不行,她现在去买肉也行,
“做吧。”朱砂摆摆手,扭头见秦钰端着粗陶茶碗喝水,感动得差点落泪。
有钱不赚是王八,陆母忙不迭回家,开了铺子门,央刘文刘武帮忙看火,忙不迭剁馅,擀皮。
原本家里打算吃手擀面,面团倒是现成的。
这边陆母忙着做馄饨,另一头冯婆子已经端着两碗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