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复发后，我痛苦不堪，问医生问护士问检测机构问家人，为什么，不是早期，切了每天吃药就没事吗？不是ki67值低，基因检测低风险就不应该那么快复发吗？然而没人能回答，主治医生只是简单地说：“原发耐药了，癌症复发这种事情没人说的清楚。”
    没时间悲伤，赶紧住院，做术前检查，排期手术。不知道是这次没给红包，还是单纯的腋窝清扫是个小手术，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很快就安排手术了。终于在一周后做上手术，又熬过一周恢复出院了。有天我自己闲来无事，在公众号上翻看自己的检查结果，结果命运再次给我一个更加沉重的打击：术后才出的核磁结果说胸骨怀疑有转移！可是我的主治医生和住院医生，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我赶紧把报告发给主治医生，主治医生虽然嘴硬地说：“只是怀疑嘛！”同时还是赶紧安排我做petct检查。煎熬三天后，结果出来了！不止胸骨一处，颈椎还有一处！我当时就瘫软在地上，眼泪无声地大粒大粒地流下来。发报告给主治医生，他估计也没想到，只是安慰我先休息好，准备做化疗吧。
    如果只是这些还可以说安慰自己说命运的安排，命不好，只能硬着头皮面对，然而公司那些人的表现就是明着拿刀子再捅我几刀。
    我穿刺后的结果确认转移后，我就打电话把我的情况告诉新上任的y主任，并请假住院。y主任刚开始不知道是没经验还是不懂并没有太在意。但是后来手术后，我继续请假在家康复，并告知11月底要开始化疗时，他才开始着急了。
    很快我收到了去年初发住院时公司派来看我的hr同事的问候，各种打探我复发的情况。那时我还不知道有骨转移的情况，告诉她应该只是同侧腋窝复发，主治医生说做完化疗问题应该不大。她安慰我，也告知去年和我一样确诊在另一个医院治疗的同事也复发了。不过她说疫情封控太严了就不来看我了。
    第二天，她又告诉我，领导们都已经知道了，让她表达对我的慰问。尤其是那位cto，说自己家人以前也曾经患过同样的病，但几年没复发算治愈了吧。说深圳医疗水平不好，推荐我去广州的孙逸仙医院的乳腺中心和中山肿瘤医院去治疗算了。当时我激动极了，之前被cto快“创死”的心情全都烟消云散了。我想也许之前我多想了，他似乎还挺不错的呀。
    11月底，我术后恢复的差不多了，又返回医院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化疗。那时我才发现化疗也就是注射，滴药水。不过因为化疗药水的伤害，大部分人都在手臂上装上picc管。而我，因为复发转移，很特殊的在胸壁穿上了更高级的输液港。一天打完了十几瓶大大小小的药水，我除了感觉特别热，总打嗝，没有其他太多的异常感觉。化疗一天，然后休息一天，加上第一天办住院和化疗前的常规检查，第四天早上打上升白针就出院了。星期四入院，周日出院。
    到了周一上班的时候，我的假期全部用完了。因为我没有什么感觉，想起去年初发时，院长让我在家上班，这次我是不是还能继续上班呢？于是我发消息问y主任，告诉他们我的情况，表达了希望继续上班的想法。然而y主任作为新人，压根不敢做决定，让我去找hr。我又找到以前看望过我，一直负责公司和我联系的hr。她也没有正面回复我，只是告诉我，会反映上去，让我等消息。结果几天都没有消息。
    但是在等待的时间里，我也没闲着。之前住院留下来的工作，加上12月各种总结，绩效打分，我负责的交警项目总结和催款，作为测试主管参与其他项目的正常运作，组内员工的培训，会议，抽查等等事情，有时晚上都在加班。老公还劝说我都晚期了，就不要那么拼了。但我真的相信了hr带来的那些消息，还以为高层们，尤其是cto真的是同情我，愿意给我干下去的机会。我怎么能自己先放弃了，毕竟晚期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而且我现在没有感觉任何不适。我心里想，先干着吧，以后有状况了再说吧。
    然而快十天了，y总和hr没有给我任何消息。我着急了，想想cto还推荐我去看病，而且他以前也直管过我，我找他吧。于是我发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邮件给cto，并抄送给了y总和hr，再次说了下我的病情，和因为化疗没有严重的不适，希望能继续上班。只是当时还在封控，一担心被封控住（之前发生过四次办公室被封控的事情）影响治疗，更担心因为化疗免疫力低下而感染新冠，我申请在家上班。
    然而邮件如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任何回复。但是y主任照常安排我工作，安排我开会，月末和cto的资源主管会议我照样出席，只是改成了线上。我以为这相当于同意了，也就坦然继续在家工作了。
    没几天，全国解封了！我也因为读高中的儿子感染了新冠，和老公也一起感染了。我还如以往一样在系统里申请了病假，也被正常批准了。结果后来没几天，越来越多的人感染，公司让大家如果确诊新冠，和直属领导打声招呼就不用填病假单了。
    因为感染新冠，我推迟了十几天才做第二次化疗。那时刚过完元旦三天假期，我边躺在病床上打着药水，边和旁边的病友愉快地聊着天。电话响了，以前一直负责招聘的hr同事打电话来了。
    这位同事比我晚几个月入职，我升职为研发总监时相关的人事变动就是她负责的。后来我给部门社招（包括外包招聘）时都是和她一起，还有辞退员工也是。和她关系一直还不错。那是我生病以来她第一次打电话给我。
    “鹰总，听说你生病了，你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今天是我第二次化疗。之前第一次化疗没什么感觉。”我以为她是作为以前关系还不错的同事打电话来关心我的。
    “你正在化疗呀？”她似乎迟疑了一下，停了一下，继续说道：“鹰总，有个事情和你说下。”
    “什么事情呀？”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挺严肃的，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领导们觉得你上个月不能算上班，因此上个月工资只能给你基本工资。出于人文关怀，给与一些补助，凑成一万块作为你12月的工资。”我们的工资分成基本工资和绩效工资两部分，基本工资只占offer许诺工资的90%。
    “什么！你们开玩笑吧！我和y主任申请过，找过xx（hr），还发了邮件给cto。怎么没有人拒绝过我呀！”我一听炸毛了。
    “是吗？我不太清楚这个过程，不过他们同意了你的申请吗？”
    “他们一直不回邮件呀，我认为他们就是默认同意了呀！否则干嘛还给我安排工作，让我参加会议，让我写年终总结，给组员打分。我新冠生病请病假他们正常审批了呀！”
    “这些我不清楚，今天不是要发工资了，领导让我这样通知你！”她听完我的质疑，立马撇清关系。
    “这什么意思嘛！他们不想我上班，可以早点啃声呀！为什么我都工作了，等到发工资的时候来说？你再去好好问问他们吧！反正我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的！”我生气地说道。
    “好的，我把你的话反馈给领导。鹰总，你好好保养身体。”她赶紧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生气极了，想想赶紧发信息给y主任。
    “主任，刚才hr打我电话，说你们不认可我十二月的工作，只能发基本工资，加上点人文关怀，算一万块。”
    “这个事情我也是刚听说，不过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没问题吗？我和您申请过，也找过hr，还和cto发过邮件。你们还正常分配工作给我，我都正常完成了吧？怎么能说我没工作呢？”
    “你的邮件没人回复同意吧？你要是治病需要钱的话，我可以和公司给你申请公司内部捐款的。”
    “什么！这和治病有什么关系！我的邮件你们不接受为什么不拒绝呢？我认为你们不回复但是还安排工作就是默认同意了呀！”
    “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上面领导的意见。”
    “哪位领导？我去找他！”
    他没有再理我了，一直没有回复信息。旁边的病友听着我的电话，看着我的神情，大概明白了什么事情。但是还是问了问我。结果我越说越气，太出乎意料，太欺负人了，这么对待一个正在治疗的病人。
    我化疗以来，碰到了很多病友。有些经验和知识的病友对我初发治疗方案有质疑，教我看每年都更新的《指南》。同时我还将自己的患病和治疗过程发到了有名的社区app上，很多人也说我的治疗方案有问题，不是庸医就是无心对待。那时我才发现我的方案真的有问题，后悔自己只听信了医生的话，没有自己去求证。而医生又是手术又是坐诊，作为深圳有名三甲医院，一年下来几千几万的病人。虽然我找了人，还给了红包，但医生似乎并不记得我，何谈方案的准确。
    不过复发转移后，他终于记起和记住了我，在后续的治疗中严谨了一些。虽然也想过去广州治疗，但是化疗方案似乎都类似，而且也不想给家人添麻烦，就还是继续留在深圳治疗。
    那时关于我的颈椎骨转移，骨科医生会诊后说担心继续恶化，导致瘫痪，如果化疗没控制住可能要做骨水泥。每次主治医生看到我都让我别做大幅度的动作。我成天担心化疗效果，还要小心保护身体，对抗化疗的副作用。
    住院楼层是甲乳外科，大部分都是病情较轻早期的甲状腺乳腺手术的病人。刚开始大家看到我的输液港，看到我化疗，拉我聊天。结果知道我是有转移的晚期病人，大家都很怜悯的看我。有些情商低的人还会问：“那你岂不是活不了多久了？”搞得我非常难过，导致以后我都不再和不熟的病友说太多关于自己的病情了。
    虽然这次复发转移成了晚期病人，但是我还以为公司会和去年一样那么对待我。没想到出这样的事情。我真的只能从此开始请病假了吗？
    晚上快睡觉的时候，有位关系还不错的男同事发了一个简短的消息给我：“听说你的年终绩效是c。”
    我震惊极了，就算我11月生病请假了，我之前那十个月的每个月绩效都还不错呀。
    “不至于吧，我之前大部分月份的绩效都是b，有两次还是a呢。怎么会搞个年终绩效“c”出来呢？”
    “好像是cto改的。”
    “不会呀，他上次还介绍我去广州看病呢。”
    估计他看着我不相信，没有再回复我了。
    又过了一会，另一位同事发消息给我：“你知道吗？今天晚上年终绩效会议上cto把你的绩效改成c了。本来y主任提交上去是b。”
    这位同事消息一向都很准确的。两个人都这么说，我明白过来肯定是真事了。
    “他为什么这么做呀？”我难过极了。
    “不知道，当时也有hr同事质疑了，说你还在治病，而且c的名额够了，不用多加你了。”
    “那cto怎么说？”
    “他没有理那个同事，还是坚持改成了c。其他人看到这样，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看来他一直就没改变过，也许就是一时的人性闪现让hr推荐我去广州看病，我却天真地当做他对我还不错。
    “什么意思吗？早上hr刚通知扣我工资，晚上又改我绩效。”
    “你不知道吧，扣你工资也是他下的决定！他打电话给hr的时候，有人听到了！”
    “什么？这是为以后名正言顺地踢我出公司吗？”
    “应该是的，本来你就不是他的人，现在你刚好生病了，刚好把你扫地出门。但是法律又要保护你们这种癌症病人，只要想想其他办法了。”
    我再也睡不着了，想想打电话给了同事i。
    “你听说了吗？cto今天早上刚克扣我12月的工资，晚上又改我的绩效为c。”
    “绩效那个事情听说了，以前部门的同事参加了，都在议论。怎么还扣工资了？”
    我简单地和他说了一下早上hr的话，还有后面和y主任的聊天。
    “哎，这些人太狠了。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你生病的消息通知他时，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和你原来的院长，说我们明知道你患癌，为什么去年六月份还和你续签合同？”
    去年六月是我入职满三年要续签的时间。因为七月部门才合并，我们院长和当时负责的同事i让公司和我续签了合同。
    “所以他不会生病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华为一直都是这样的德性，以前那么多新闻，都是落井下石。”
    “可是我们不是华为呀！我们天天说自己是国企！而且去年也不是这样对我的。”
    “哎，你现在第一要务好好养病吧！我都快干不下去了，这个破公司！”
    那时候我一直想着自己的事情，想着：如果没有合并，我们院长怎么也不会这样对我的！如果同事i是我们的主任，我怎么会搞成这样呢！
    但是我以为他说干不下去的话只是想安慰我。却没成想到，几天后听到他离职的消息！我再找他确认时，他才说出了很多事情。我才知道他原来受了那么多委屈，实在是太憋屈了，他没等发放年终奖就辞职了。
    而我也终于清醒地意识到那个人就是个烂人！他就是要把所有的资源主管换成自己的人！随着同事i的离开，院长的失势和这次复发转移，我意识到我的职场生涯可能即将要结束了。但只要我还没走，他们就不会罢休的。我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