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位于山林木屋外侧的一处小路,从直走约莫三百米左右,出了林子,便可以看到一处位于山腰上的断崖,此刻的李可欣静卧在一块冰凉的大石上,环膝而坐。
刚被雨水洗涤过的山石尚且湿润,冬夜的寒风吹过少女单薄的身体,带来一阵阵霜寒刺骨的疼痛感,然而她却默默地坐在那儿,忍受着身上因为寒冷带来的不适,将脸埋进臂弯里,不顾侍女小纯的担心将女孩喝退。
“当年,二少爷瞒着老爷与国外的地下组织往来,经营起了违法的交易,其中所涉及的东西甚多,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而当老爷发现的时候,二少爷早已深陷其中,自身难保,当年的李家内忧外患,老爷为了保全家族和二少爷更是操劳成疾,最后拖着重病的身体埋骨于此...”
不久前,李正仁所说的话还犹如低沉的魔咒一般在耳边环绕,她紧咬着下唇,一次又一次地压下心中泛起的酸楚和委屈。
“所以爷爷当年会拖着重病的身体和家里不告而别,都是为了二叔是么?!”女孩质问般的口吻,带着不甘和哀怨。
“当初二少爷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惜剑走偏锋,接触了一些本不该碰的药物实验生意,也因此被人盯上,当他想要脱身之时,早已为时已晚...为了保住守元少爷,老爷以‘李家家主’的身份扛下本该落在二少爷身上的劫难和报应。他和当时杨氏的掌权人杨钘有过一段忘年的交情,也托了这层关系,他才能顶替二爷死去,省去了李家的横祸。我能够留在此地,为老爷守墓,也是多亏了杨钘先生。”
李正仁垂眸,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对过去的追忆以及无奈:“老爷忙活了一辈子,才让李家有了一定的地位,他总说,三位少爷都是他的儿子,他不愿偏袒任何人。但三爷个性随和,向来对家族事业不感兴趣,二爷虽有经商之才,性子却过于激进,不知收敛。所以最后,老爷定下守义少爷接替自己的位置,也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希望几位少爷能够真心互助,不分彼此,然而在他走的时候,却也后悔...说是自己害了二少爷。”
看着李可欣眉头紧锁,意欲反驳的神情,李正仁知道,在他陪李老爷离开李家后,事情定然没有得到过多转变。
男人叹了口气,抢在女孩出言前继续说道:“我知道您一定不愿意接受,为了证明自己,二少爷做了许多错事,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您别记恨二少爷,哪怕是为了老爷的遗愿。”
女孩咬了咬牙,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身边的侍女以及郭夜阑也都静静地留在原位上。
李正仁见女孩那副样子,心中不免有点后悔,对老爷疼爱的孙女讲述这些事,到底是对是错?
“可欣小姐,你们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老人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处是一个是非之地,对大多数误入此处的人来说,都是一个有来无回的地方。
“这是一个月前,我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的,上面还写了‘欲知李建丰下落,便前来此处’...”只见她从随身的背包中找出了一张黑色的信封,与她当初交给郭夜阑的并无二致。
“这...!”李正仁高大的身影微微一颤,李建丰,那不是别人,正是自家老爷的性命,听闻此言,老人口中不自觉地喃喃着:“这不可能!大少爷知道这其中的利弊,绝不可能拿性命和家族来冒险,更不可能让您...!”
李正仁那动摇的模样,令李可欣柳眉一皱:“将这封信函放到父亲那儿的下人,是李民禄的人,当时刚好被我偷偷撞见,父亲并不知道我拿走了...等等!您是说父亲也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远处的老人顿时一愣,当对上那双充满审视和质问的杏色眼眸,却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当时那个组织想要除掉李家的这位知情者,所幸有杨钘先生帮忙周旋,老爷才能顶替掉二少爷的名义,以不知死活的李家掌权者的身份去死...而老爷临终前,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在他的身边,大少爷自然反对老爷的做法,但却无法阻止老爷的决定,而守元少爷自知犯下大错,自然也不可能看着亲生父亲为自己而死。”
李正仁闭上眼,苦涩不堪地继续说道:“老爷的性子向来如此,决定的事情绝不会改变,他令两位少爷在发誓,有生之年,不可再次与这个组织产生联系,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可以打听,更不可兄弟相残,或对其他人提及此事。”
“那这封邀请函是怎么回事?您说我不该来这儿,这场游戏背后到底隐瞒了什么?!”李可欣的脸色愈发严峻,她紧盯着老人懊恼的脸,不依不饶地质问着他。
一旁,郭夜阑乌黑的双眸微微一动,他静静地凝视了李可欣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这根本不是什么游戏!而是为了满足某个上位者的兴趣而设下的陷阱,为的只不过是将一些涉及到那个组织的不安分因素,亦或是被那个组织盯上的人灭口的谎言!”李正仁一拳击打在了木屋的墙壁上,晃动的房梁上洒落一层细灰,而他只是缓缓呼吸着,试图缓解心中混沌。
听了老人的话,李可欣和她的皆露出了愕然的神色,郭夜阑则是眯了眯眼,站在后方像是思索着什么一般。
“所以...二叔将这样的东西交给父亲是什么意思?和杨栞合谋要害父亲么!这就是他对爷爷发誓的结果?!”
李可欣已经不再冷静,自己擅作主张的决定,似乎歪打正着地搅黄了某人的计划,也令现在的她难以自抑地想要发泄心中的骇然和怒火。
“这不可能是二少爷做的!”
“为什么不可能?!他从头到尾都和父亲背道而驰,这些年来为了家族利益,大房和二房一直相争不休,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
“守元少爷确实心高气傲,许多事和守义少爷定然互不退让,但他们答应过老爷的事绝对不会违背!纵使在旁人看来他们真的不合,也不可能真的做出残害手足之事!因为这是老爷的遗训!”
屋外的雨渐渐停下,而屋内,一老一小二人的争吵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为什么李民禄的人会将这种东西...?!”李可欣的反驳戛然而止,她怔怔地愣在原地,与同样沉默下来的李正仁对视了一眼:“李民禄...呵呵,哈哈哈...真是好笑!”
彭--!!
“小姐\/可欣小姐!”
随着侍女和李正仁的呼唤声,艳丽的少女推开门跑出了木屋,像是想要让发热的头脑冷却一般冲进了那寒冷的夜幕之中。
哒、哒--
“小纯,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扰我么?”耳边传来飘忽若无的脚步声,强忍着躯体寒冷的少女从臂弯中渐渐探出脸,语气淡漠而没有生气。
但下一秒,在她看清来人的模样之后,却一下定住了身形,那个褐发黑眸的青年正无言地站在那儿,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如果不想生病,还是快点回屋里去比较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可欣稍稍有点惊讶地看向他,随后又自嘲似得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呢,怎么?我的好学弟这是终于学会怜香惜玉了?”
“少来,怜香惜玉那也得是对自家老婆,某人没事在这种悬崖边吹冷风,要是一个不小摔下去或是被野兽叼走,那可真是喜大普天~”郭夜阑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而且这儿除了雨水味就只有碎石头,哪来的香和玉~”
而且自己不过是走过来刚好被你家的保镖小姐看到,硬是被她推过来的,话说那名叫做小纯的侍女态度之前有这么好么?还是说是个自来熟?
“姑爷,请您帮忙安慰一下小姐吧!”
他能听见小纯还在远处的林子口那儿盯着这边,自己只不过懒得解释,虽说确实有事情想问,但姑爷是什么鬼?这几个女人是李可欣的心腹的话,难道还不知道他们俩是在做戏?
“唉,你还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这种时候就不能稍微说点温柔的话安慰一下别人么?女人心可是很纤细的。”李可欣偏了偏头,皱着眼吐槽道。
“呵呵...”郭夜阑冷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地斜眼看向她:“彼此彼此,而且你这不是还能开玩笑么?”
李可欣将视线转向悬崖下那片浩大的山林,从这儿望去,能够远远地看见宁城的郊区,在这个时间点,已是灯火稀薄,犹如黑夜帷幕中的点点萤火。
“你就尽管嘲笑我好了,为了搞清楚爷爷当年重病之际为什么要不告而别,特地安排了这么多,到头来得到的答案,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父亲从头到尾都瞒着我,想来他和二叔虽然不和,却还是多年来相安无事,对他来说,我不过是一个迟早要嫁出去为家族谋利的女儿,呵呵~”
如果不是自己搅黄了江远言的名声,现在说不定都被李守义安排和那个人渣大少爷往来了吧?
李可欣柳眉低垂,自嘲似得笑道:“我和李民禄斗来斗去的,在他们看来也许只是小孩子的任性罢了,所谓的长辈,永远只会把你当成小孩子...话说,你是不是有想问的?”
“你之前和我说这里对人员身份关系要求查得严是骗我的吧?”郭夜阑撇了撇嘴,样子有些无语。
“是啊,要不然怎么哄你陪我做戏呢?”女孩大方地承认了这个事实让郭夜阑有些嘴角抽搐,然而她却没理会对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当初我悄悄探过父亲的口风,隐约察觉到,若是让他知道,一定不会让我插手...这些年我不仅一次想要了解爷爷的去向,到头来却总是不了了之,正好那段时间,我安排调查的人提供情报说,在宁城这边的某处地方找到过正仁爷爷家人的行踪。他们一家自从爷爷走后,便离开了李家,我有去探望过,但他们和父亲一样,只要提及爷爷和正仁爷爷的事,就时常会找借口避而不谈。”
“邀请函上的地址,和情报所说的地方不谋而合,正仁爷爷的家人向来久居宁城之外,却总是会在特定的日子来这附近逗留,他们定是对正仁爷爷的下落有所耳闻,只不过以他那顽固的性子,为了不牵连家人,定然是一直躲着他们吧?我瞒着父亲,准备了一堆东西,原以为是二叔在策划什么,现在想来,若真如正仁爷爷说的那样,那么李民禄那个家伙...”
郭夜阑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着远处丢了下去,看着夜幕将那小小的影子吞没:“我实在搞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有钱人家,好好地日子不过,非得整这么事,一般来说家庭不睦的戏码不多是在穷人家才有的么?”
李可欣一愣,一向自信的脸庞上,神情变得更加阴郁:“是啊,为什么呢?真是可笑...换句话说,雨馨学姐为你操心了那么多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像是被戳到痛处一样,郭夜阑目光不善地瞥了她一眼,这个女人,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捅人刀子。
“学弟,你消失的那一年里,雨馨学姐十分地难过呢...你到底去哪了?”
这突然起来的问题,令郭夜阑讶异的同时,也有些措手不及,想起不久前,姐姐那副生气失落,在自己面前展露情绪的样子,他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也想做好自己的本分,顾好自己的生活!可是你从来都不愿意和我说任何事情,你和爸爸都是这样!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姐姐那副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宛如一把把尖刺一样,一字一句地扎在胸腔里,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一向温和地笑着的姐姐,将所有事情都一笑了之,藏在心中的她,当时定然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了吧?
“因为一点私事,为了...为了心爱的女孩子。”他的样子显得有些难以启齿,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下意识地,他第一次正面回答了这个李可欣问了许多次的问题。
女孩眨了眨眼,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样,过了一会儿,她收回留在郭夜阑身上的一缕视线,不自觉地收紧了掌心又缓缓放开,好笑似得说道:“那你可真是太了不起,真不愧是雨馨学姐的好弟弟,离家出走追求真爱~?哈哈哈~到底是哪位大美女能让好夜阑你这么上心?”
他能和明确定听出女孩话语中的嘲弄之意,然而这种时候却没有和她吵嘴的心情,也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当初的冲动对家人造成的伤害,又或者是自己本身,也无法完全认同自己当初的胡来。
“与你无关,我知道自己做的也许并不正确,但要是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她对我来说,和姐姐一样重要,就算死,我也不可能放下她不管。”
原本还在笑着的李可欣顿时愣在了原地,她收起笑容,感觉有股莫名的压抑感伴随着寒风刺得身体很不舒服:“你似乎,很愿意为了在乎的事情拼命呢...除了家人之外,真的会有人为自己拼命么...?”
李可欣低着头,有点凌乱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双眼,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这莫名的话语让郭夜阑不由得有些纳闷。
“闲聊也该结束了,如果不想生病,我劝你还是快点回屋子里去,你家的保镖小姐会担心的。”
郭夜阑说着,便转身朝着木屋的方向走去,然而他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李可欣幽幽的呼唤声:“学弟...”
他无奈地止住脚步,有点不解地回眸看向身后,只见暗沉的月光下,那艳丽的少女站在悬崖边上,嘴角带着一丝浅笑,杏色的双眸支起半边眼帘,单薄而冷瑟的样子却有种静谧的美。
“小姐!!”只听见一声惊呼。
下一秒,女孩单薄的身影朝后退了一步,在郭夜阑和远处的小纯那骇然的目光下朝身后的悬崖下倒去。
呼---!!!
寒风伴随着一阵颠簸感,原本刚感觉掉失坠感的少女,在片刻后,感觉身体像是被一股温暖的气息包裹住了,她睁开眼,自己正被青年一只手护在怀里,他的一只手抓住崖间的树枝,在一波缓冲后重重地踩在低处的崖坡上,顺着山壁滑落到了悬崖下的树林中。
彭---!!
沉重的落地声后,郭夜阑将怀中的女孩一把丢在身旁的草坪边上,怒不可遏地吼道:“你疯了吗?!想死的话就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死!别到处祸害别人!”
“噗嗤!”明明是在这种时候,明明能够那么真切地感受到郭夜阑的愤怒,她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样的举动令原本就在气头上的郭夜阑更加地恼火。
“对不起,谢谢你,学弟...”在青年继续发怒前,女孩的口中传出了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就像是丝毫没有带着伪装那般的轻柔。
郭夜阑一怔,对这与往常毫不相同的温和语气感到哑然的同时,也更加地感到莫名其妙,他站起身,不想去搭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
半山腰的断崖高度并不算陡峭,却也有两三百米的高度,以他的视力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上面那个焦急的侍女的身影,他压下心中的愤怒,思索着接下来该怎样回到刚刚下来的地方。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阵靠近的脚步声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方才疲于整理现状导致的一时疏忽,现下冷静下来后,想要带着身后的李可欣离开似乎也晚了,只见一个个人影从林间冒出,迅速地将他和李可欣围住,而从中间走出的那个人,面容熟悉到令他想要感慨人生。
“原本以为是什么声音,没想到运气还不错呀!见到你可真高兴,可欣。”
江远言那得意的笑容,看在两人眼中皆是一阵无语,郭夜阑无声地瞥了身边的女孩一眼,强作镇定地细声问道:“这最好不是你安排的。”
“呵~不好意思,这次真的只是巧合。”
看着李可欣那不合时宜的甜美微笑,郭夜阑只后悔刚刚为什么不直接让这个女人摔死算了!
“我怎么就能摊上学姐你这么个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