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西式餐厅,豪华而典雅的中世纪风格陈设,宽阔的餐桌以及视野中令人眼花缭乱的精美料理。
郭夜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脸上挂着礼貌而不失‘风度’的微笑,在一众聂家保镖的围观下,平静地面对着眼前那位感觉皮笑肉不笑的中年人。
这座五星级酒店的四楼,是专门提供餐饮服务的楼层之一,包括幽城本地特色菜系在内,具有国内外特色的各种料理菜单琳琅满目。
就目前桌上的各种菜肴,郭夜阑平时几乎很少有机会见到,倒是依稀记得在当初李可欣的生日宴上见过一两样熟悉的菜色。
可惜菜肴虽美,身为当事人的郭夜阑此时却是一点胃口都提不起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诡异到让他不安的气氛。
聂宁河并没有让人包场,也没有将用餐的地方安排在独立包间内,只因为担心特地布置出来的场合,会给聂绫雪带来压抑无趣的感觉,他希望在较为自然的环境下,让女儿好好散散心。
整座餐厅很大,可是除了他们这边这桌外,基本没有多少客人,寥寥无几的客人并不代表酒店的生意不好,只是那一众气势汹汹的保镖,加上酒店的有意疏导,让先来后到的宾客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和远离,让这周围本该自然舒心的环境变得更显诧异。
“夜大哥,你尝尝这个香煎鳕鱼,我觉得很好吃,还有这个烤里脊肉,鲜鱼子酱也是...”
笑容甜美可爱的女孩一边介绍着各种菜肴,一边动作熟练地给郭夜阑的盘子里布菜,对周围有些奇怪的气氛似乎毫无所觉一般。
“谢、谢谢,等等绫雪!不用这样的,我自己来就好...!”
“没关系的~看夜大哥你的样子似乎对这些料理不太熟悉,有些东西吃起来也有点讲究的,比如说...”
不知道该说聂绫雪单纯还是迟钝,虽说她是一片好意,但对于郭夜阑来说,此刻她所展现出来的这份友善和热情,就像是愈演愈烈的燃眉之火。
要问为什么?看看包括古铭在内的那些保镖们包围住郭夜阑的那股不善的气息,以及坐在聂绫雪身边的聂宁河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就知道为什么了。
聂宁河那病态显着的面容看似平静和煦,他动作优雅地用刀叉挑起盘子里由自家闺女布置好的菜肴,一口接一口地送进嘴巴里,全身透露着沉稳安逸的贵气。
然而只要聂绫雪替郭夜阑准备一样菜,或是靠近他一点,对他微笑一下,聂宁河身上便会无声无息地对郭夜阑那边送去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而本该对此感受不到威胁的郭夜阑,却能从这个看上去病恹恹的人身上察觉到一丝“危险”...
“夜大哥你怎么不吃啊?是不合你胃口吗?”
眼看着盘子被装了不少东西,盘子的使用者却迟迟没有吃一口那些菜肴,聂绫雪双眉微垂,朝郭夜阑望去的表情不由得黯淡了一些。
“不、不是的,我...”
“若是觉得不喜欢,再点一些别的就是,柳悟,让人把菜单拿过来。”
没等如坐针毡的郭夜阑回话,一直面带微笑的聂宁河已经出言吩咐柳悟,而以古老爷子为首的保镖们散发出来的气息也瞬间变得更加不善起来。
“等等!聂先生,不用麻烦的!”郭夜阑说着,拿起手边的刀叉,便将一块精美的鳕鱼排塞到了嘴里,香软新鲜的味道立即在嘴里散开。
平心而论,郭夜阑是喜欢这个味道的,毕竟大部分海鲜料理都能让他的味蕾感到满足,更何况是这种价格昂贵的高级料理。
只可惜现在的他没有多少心情去品鉴这些佳肴,来自保镖们的紧逼和聂宁河的压迫感,让他觉得现在所在的地方不是餐桌,而是战场...
“夜大哥,好吃吗?”聂绫雪仰起视线问道。
“嗯、嗯!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鲜香的鱼肉,口感味道都很不错!”
“真的吗?!太好了~”
聂绫雪双手合十,开心地笑了起来,缠绕在眉间的那一丝不安也随之消散,只见她动作自然地用叉子插起另一块鳕鱼排,沾上了一旁外形精美的酱料后,抬手递到郭夜阑的面前。
“和你说哦~鳕鱼排配上这个酱汁才会更加好吃,我很喜欢这个味道,非常推荐!夜大哥,你试试~啊~”
啪---!
就在女孩无知无觉地将叉子递向郭夜阑的那一刻,神色僵硬的青年明显地听到了从聂宁河那边传来了一个清脆刺耳的响声。
凭借超常的动态视力,郭夜阑清楚地看见,男人动作迅速地用餐巾遮住了被叉子刺出一小道裂口的盘子,依旧保持着微笑,若无其事地坐在座位上。
“雪儿,你别光顾着给别人夹菜,自己都还没吃晚餐呢!你这样会让郭小兄弟为难的。”
“是啊!绫雪,我自己来就好,自己来就好...!”
郭夜阑小心翼翼地从聂绫雪手里接过叉子,讪笑着将沾了酱的鳕鱼排往嘴里送,拜托了小姐!好好注意一下你家老爹和那些保镖的样子啊!
“抱、抱歉!我一时没注意,那夜大哥,你想吃什么自己拿~父亲您也吃,这个生蚝您平时喜欢,要多吃点哦~”
“嗯,好好好~”
错觉么?郭夜阑纳闷地抽了抽嘴角,感觉和聂绫雪说话的时候,方才从聂宁河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威压感似乎如幻觉一般立即消失了。
眼看着气氛缓和了不少,骑虎难下的郭夜阑总算松了口气,就连他这个局外人都能清楚地意识到,聂宁河到底有多看重聂绫雪这个女儿。
“小子,看什么看?还不快吃东西。”
古铭的脸上还有明显乌青受伤的痕迹,可见昨天在泊山会据点受的伤不少,只不过得益于良好的身体素质,没有对日常行动造成影响。
此刻老人言语中的警告之意让郭夜阑简直无语至极,他无奈地笑着,乖乖地将视线从聂家父女身上收回,自顾自地摆弄刀叉开始吃东西。
菜色很丰富,味道也非常好,别具匠心的制作和调味令冷静品尝着的他感到一丝舒适,民以食为天这句话果然没错,就算再怎么倒霉,美食都能给人带来缓解和快乐。
“夜大哥,昨晚的事...能不能告诉我...?”用餐进行到了一半,趁着聂宁河和柳悟交谈的间隙,聂绫雪抬手凑近郭夜阑,试探性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女孩的声音柔和而困惑,浅蓝色的碧瞳微眨,低声细语地,用着只有她和郭夜阑才能听清的分贝说着话。
‘昨晚?!什么昨晚?!昨天从出事到最后我几乎都在雪丫头身边,这小子什么时候见过雪丫头了?!’
古铭听不清聂绫雪悄悄地和郭夜阑说些什么,便试图凑近点,却在靠近的一瞬间被聂绫雪狠狠地瞪了一眼,急急忙忙地缩了回去。
每次这小子出现雪丫头总是会护着他!该死的,别让老爷子我抓到你单独在外,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抱歉,绫雪...”
郭夜阑手上的刀叉很快地停住了,他默了一会儿,只是强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老实说他对聂绫雪的印象不错,很少有人像她这样,每次见面都对自己这么友好热情,所以才让他更加为难。
哪怕是因为巧合,不切实际地接受别人的好意,并且指望别人考虑自己的想法,都是一种自私的行为,只是事关重大,他也只能选择去利用这位女孩子那善解人意的性格。
聂绫雪低下头,样子似乎有点失落,似乎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眼前的郭夜阑。
“既然夜大哥你不愿意说,绫雪也不会强求你告诉我,不过...谢谢你,夜大哥,谢谢你昨晚救了我,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所以我发自内心地感激!”
回想起昨晚被常尚的人带到那间房间里的事,在聂绫雪内心无比害怕恐惧的时候,眼前的人出现了,仿佛在恐惧中见到一丝温和的光芒一般,她的心得以安定下来。
哪怕平时表现得再怎么善解人意,她也有固执的一面,而且每当她固执起来,父亲和姐姐都很难劝住她,这也是她为什么一见到郭夜阑就气势汹汹地上去拉住了他。
只不过...想起他无意间出现在自己眼前,给予了她安心,还拼命地从那位看上去冷冽如刀的男人手上救下她,所以,哪怕心中的疑问尚且错综复杂,她也不想让郭夜阑为难。
“谢谢理解,绫雪。”
见女孩果然没有继续追问,郭夜阑微微一笑,下意识地将视线别开,掩饰着脸上那一丝不自然。
而一旁的古铭仔细地瞪大了双眼,从头到尾地注意着两人的互动,只觉得一股危机感从心底生出,他想立刻上前揪住郭夜阑的领子好好问问这小子到底偷偷对聂绫雪做了什么,却碍于自家小姐一看到他凑过去就瞪他,弄得老爷子左右为难,委屈巴巴的。
“这么说来,何先生那边已经处理好后续了?”
“是的,老爷。”
“也罢,与其放任隐患爆发,还不如让它永远不要出现在世人眼球里,会更加安全...倒是苦了聂宁宏他们了,想必还在想尽办法为这次事件擦屁股吧?”
耳边偶然间传来了聂宁河和柳悟的交谈声,
何先生?这么说来,昨天凌杰确实说过,何守的产业和聂家有往来,只是这耐人寻味的话语,到底是在说什么呢?
来到幽城之前听聂绫雪提起的矿山事故,泊山会,聂家...这一切似乎太巧了,何守让自己来参加核心序列选拔真的是为了一个所谓的虚名和特权吗?
“郭小兄弟。”
轻快的声音带着一丝威压和低沉,将陷入沉思的郭夜阑拉回了现实,他抬起头,只见聂宁河此刻正双手交叠在餐桌上,饶有兴致地朝他微笑着。
本来应该坐在一旁的聂绫雪居然消失不见了,周围席卷而来的压抑氛围差点没让郭夜阑骂出声。
“雪儿的话,她去上厕所了~趁这个机会,和我这个无趣的长辈聊聊如何?”
许是注意到郭夜阑打量聂绫雪座位的视线,聂宁河商议般地提出了一句问候,那微笑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暗沉,让郭夜阑觉得十分不想面对这位所谓的长辈。
“您太抬举我了,聂先生,我一个微不足道的穷学生,能有机会和您这样了不起的大人物聊天,十分荣幸。”
郭夜阑额头冒汗,对于这个充满威严的聂家家主有点莫名地不安,他说着,轻抿了抿杯子里的柠檬水,以此来缓解着压抑的气氛。
“不用那么拘谨,叫我一声聂叔叔就好~”
“嗯?”
望着聂宁河那看似和蔼的笑容,郭夜阑不禁一愣,换来的却是下一秒让他更加瞠目结舌的答复。
“难不成你想叫我‘岳父’?”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阴冷了许多。
噗---!!!
青年猛地低下头,没有完全咽下去的柠檬水顿时喷在了面前的餐盘上,他匪夷所思地抬起头,想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
只见聂宁河坐在座位上,柳悟正凑上前伸出手,一副要替他遮挡水花的架势,而那个微笑着的男人带着一股与笑容毫不相称的气息,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锐利的目光就想要把他瞪穿一样。
“不不不!聂先...聂叔叔,您误会了!我和绫雪只能算是普通朋友,绝对没有除这以外的任何关系!”
“哦?”聂宁河身上的那股针对性的气势瞬间消失了大半,却还是将信将疑地打量着眼前的郭夜阑。
这人绝对误会了,而且他那个玩笑似的提问也绝不只是在开玩笑,至少现在赶紧把话说清楚,明目张胆地得罪这种累世豪门什么的,他才没那么勇。
“臭小子,装傻是吧?!不要以为碰巧帮了雪丫头几次,就可以对雪丫头有非分之想!不然凭啥雪丫头每次都护着你!”
“是真的,我有女朋友,我今晚就是特地来给她送东西的!”
一直站在一旁的古铭这会儿直接不装了,当场发作起来,说着一些在郭夜阑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而这些话令聂宁河身上那本该降下去的气场又一次升腾了起来。
郭夜阑有苦难言地笑着,面对聂宁河那一直没有消停下去的奇怪视线,急急忙忙地解释着。
“臭小子你是说我们家雪丫头还比不上你那个所谓的女朋友是吧?!”古铭听了,吹胡子瞪眼地骂道。
‘死老头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没错,谁也比不上我家月依咋地啦!’
郭夜阑很想直接吼出来,再看看某个皮笑肉不笑,显然对自己的话油盐不进的女儿奴父亲,真是不得不感慨什么人养什么狗啊!
“哈哈~我和你开玩笑的,嗯...只是我很少看到雪儿对外人那么上心的样子,所以实在稀奇~罢了...”
聂宁河身上那针对的气场突然间消失无踪,只见他招了招手,柳悟便上前将一张支票递到了郭夜阑的面前。
“听说前些天你救过雪儿,帮过她许多,这里有一张一百万的支票,就当是报酬了,如何?”
一百万?!
郭夜阑死死地盯着那张崭新的支票,上面那个七位数字,就像是在梦里一般,从小到大,虽然家庭条件并不差,但看到这随手一扔百万支票,他还是不由得咽下了咽口水。
“聂...叔叔,您这...”郭夜阑抬起眼,乌黑的双眸中透露着一丝动摇和困惑,勉强保持着微笑。
“如果觉得这点钱太少,也可以商量~我听说你身手不错,对你来说也许只是巧合,但雪儿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你救了她,就算看你再不爽,我也不会为难你,毕竟你可是雪儿为数不多的朋友呢!”
对聂宁河直接表示看自己不爽这点,郭夜阑只能嘴角抽搐,生无可恋地笑着,自己现在真的是在面对一个世界豪门的掌门人吗?
只见聂宁河端起手边的茶杯,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口茶,语气平和地说道:“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我并不是在要求你和雪儿不再往来,相反的,我希望你能继续以朋友的身份和雪儿相处,只要她觉得开心,保持关系距离便可...当然,考虑到你的身手,如果你愿意来我手下的保镖团做事也行,待遇以最高规格算~”
呵呵~郭夜阑简直看透了,这不就是拐弯抹角地警告他不要对聂绫雪有非分之想么?
“父亲,夜大哥,你们在聊什么啊?”不远处,去完洗手间的聂绫雪脚步轻快地朝这边走来。
唰--!!
仿若有一阵轻风拂过,在聂绫雪走到餐桌边坐下时,桌上的支票已经消失无踪了。
“我在和聂叔叔讨论一点人生道路问题,多亏了聂叔叔,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简直千金难寻~聂叔叔,谢谢您啦~”郭夜阑语气轻松,脸上的笑容的从未如此自然过。
“不客气~你能虚心接受我的建议,很好~”聂宁河眯起眼,以长辈的身份说出了一句算是“赞赏”的话语。
聂叔叔?怎样感觉父亲和夜大哥之间怪怪的?
聂绫雪嘟了嘟嘴,总觉得自己不在的几分钟里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捏了捏洁白的裙摆,旋即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到聂宁河与郭夜阑之间的关系似乎拉进了一些,女孩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正当她打算和郭夜阑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郭夜阑的身形一滞,看向远处的眼神有些奇怪,随后非常迅速低下头,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她顺着郭夜阑方才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冷面青年正从远处走来,动作简洁地在离她们这桌不远处坐了下来。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吗?”一个服务员立即走了过来,手里还揣着一份厚实的菜单本,平稳地放在桌子上。
“咖啡。”只可惜那个面容冷冽的男人却连看都不看,语气冷淡地说道。
“先生,您是在等人吗?”哪有人来五星级酒店的餐厅专门点咖啡喝?莫不是有什么商机可循?
又过了一会儿,沉默不语的冷面男人甚至都没有心情搭理服务员,只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桌,上面那个低着头的褐发青年,让他一看到就恨不得冲上去将他砍了。
“对,我、等、人!”
凌杰咬牙切齿的低吟声,让站在其身旁的服务员,以及本就低着头的郭夜阑身形一颤。
他很纳闷,不理解凌杰是怎样找到酒店楼上来的,但此刻他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吾命休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