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其实我这些年来存了很多的钱,当初从宫里出来我都没舍得用,我给你存钱庄里了,用的你的名字,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了。记着,我死后也不要给我守墓,你知道的,我最不希望看到这一幕,不然,九泉之下我都不能瞑目的。我想你能快乐,想你能开心,无忧无虑,不要一直记得我。人终有一死,要向前看,向着属于你的人生走去。你去过你的人生吧,去做仗剑天涯、劫富济贫的侠女也好,去名扬万里,亦或者抛去那一身困住你一生的武艺或者过往,只做一个重新开始的小茶吧,不要让我成为你的梦魇。”
“小茶,别哭,我只是回到了我一开始来的地方,你该为我高兴,因为我再也不会受委屈了,死亡只是结束了我困顿而又凄凉的一生。说不定过个百八十年的我又重新以一个婴儿的形态降临人世,那个时候我可要睁大眼了,找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最好做个独生子,享受人生。”
“小茶,我真的很快乐,因为,我也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却在这短短的一年里拥有了许多,我很开心我拥有的东西是我这一生都梦寐以求的。我没有遗憾了。”
“世间很大,只是可惜我走不完这大好山河,你替我去看看这个没有我的世界吧,我想,也什么都不会变,花儿照样红,春去秋来依旧。”
第一年,小茶去了南方,那里曾经是谢文文最想去的地方,但一直没有去成,听说江南美景属全国最好,烟雨三月最是缭拨心弦,青瓦白墙,纸伞醉人。在人潮里拥挤的时候她好似也不孤单。
她拿着谢文文留给她的财产,尝了江南的美食,看了江南的美景。路上的行人匆匆,无人识得她,她却总是会认真的去看从身边来往的人们的模样。
第二年,她突发奇想的去了听觉寺。
她去的早,寺前尚且有僧人在做洒扫,看着她来,告诉她大殿有方丈在带着弟子早课,这时候暂不能接待。
小茶言:“我不进去,我只是来看看。”
那僧人觉着奇怪,想她大清早的爬上了山结果不为进去而是在外面看看,虽然好奇但也只是点头应是,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小茶靠着到她肩膀高的石柱灯台,注视着那扇门,听觉寺三个大字恢弘大气。这些年听觉寺于江湖之中依旧是个让人敬仰的门派,江湖名榜上的人名年年更替,人才辈出,但她却总能找到个熟悉的人名。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约莫就是那一瞬间的念头就后悔了,却也还是觉得有必要来一趟,可能是来了,就彻底的不觉得遗憾了吧。
可到了地方,她也没有她以为中的那般忐忑亦或者期待见上一面,就像她说的,她只是来看看而已,至于看什么,都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到了这个地方,见到了他最后选择的归处。
她往灯台里面丢了一枚铜板,砸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转身的时候又问:“你们这有个叫戒忘的和尚吗?”
扫地的僧人答:“有的,不过,如今他不在寺里,他跟着师父下山了,施主若是寻人,可往西去,约莫是能遇上的。”
小茶点头表示知晓了,然后再无迟疑的提步下山,下山后的路却并非是往西去,而是背道而驰往了东。
她漫游在这偌大的江湖,不知道是为了找寻什么,她去了青州,也去了蠡县,走过了谢文文曾经走过的地方,看着不同的风景,慢慢的夜里也不再总是被无端惊醒。
她一个人走过了春夏秋冬,除夕的时候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吃着热锅,安静的涮着羊肉,尝着别有风味的美食。
到了时候她就趁着天色将亮未亮的潜入了谢文文长眠的村落,手里捧着她从路边采摘的鲜花。
谢文文留给她的信,她在那最孤寒的七个日夜里翻来覆去了看了许多遍,信是断断续续的,是他一夜一夜拼凑的,他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趁着他还能看,还能写的时候一个人悄悄的写着他能留给她的话。
他以为她不知道,可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沉默的一个人煎熬着,从谢文文醒来不再视物,从他醒来浑浑噩噩的说些混乱而又揪心的话,到他在她的身边彻底的绝了气息,带着他一生的悲苦与世长辞。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从暗卫营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心痛呢?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人的死而痛彻心扉呢?可其实她早在谢文文的身边变成了一株依附他的菟丝花,他的离开,让她陷入了未知的迷茫。
这偌大的天地,好似没有她的去处。
谢文文想她能够好好的活着,她答应了他,她会好好活着,拿着他留给她的钱财,肆意的挥霍,似乎能从这之中填补心底的空缺。
她再次来到了谢文文的坟前,这是谢文文离开的第二个年头,大理石的碑爬满了青苔,约莫是下久了雨水的缘故,坟茔后边的桐梓花还不在开花的季节,但她想,花开的时候一定很美。
第三年,她去了钱都,去了那个一开始的地方。
十一号弄还是刘小天的家,只是那里没有了当初花了三百两买下一间院子的人。
门口的那贴着墙的那一块依旧被刘小天兢兢业业的种着地。
他手持锄头锄着久未下雨使得干硬的地,腿边一个刚会走的孩子抱着他的小腿哭的涕泗横流。
刘小天被哭的无法,把戴着虎头帽的孩子抱起来,用袖子擦干净他脸上挂着的眼泪,无奈的问:
“你怎么又哭?”
小孩长的白白胖胖的,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落入了父亲的怀里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身为人父的刘小天抱着孩子看着搁在脚边的锄头,一阵头疼。
他这块地都搁置了一个季了,这再荒下去可就吃不上了。
第一次当父亲的刘小天实在无法,他抱着自己的腿他怎么能继续锄地,于是把他抱起来放在了门口摆着的缸里。
这口缸买来一直没用得上,就这么搁置了,原本还想着种点碗莲一定很好看。
落入缸里的孩子还觉得好玩,不哭也不闹,在缸里玩着自己的,不多时就睡着了,刘小天锄完地回头一看,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眼里露出一丝溺爱,拍干净手上的泥土,带着孩子进了屋。
不多时又出现在了门口,四下找寻着什么东西,最后在缸里找到了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鞋子。
他提着鞋子正要回去,却发现缸底有枚铜板。
他上一次捡到钱还是在同安镇。
他拿起铜板仔细瞧了瞧,两面干净光滑,好似是才丢进去的,他四下顾盼,也没见着什么人。
刘小天感到奇怪,这谁的钱丢他这缸里了?
正在他不解的时候屋里有人叫他,刘小天也不再逗留,捏着铜板就进了屋子。
身着朴素,盘了发髻的苏娴容慈爱的抱着酣睡孩子,接过刘小天手里的鞋子给他套上,小声的同他说:“等会我得去酒肆里看看,念儿醒了就带来,我们去河边走走,听说今儿有新来的杂耍班子,正巧得空了咱们瞧瞧去。”
这几年的光阴没有在他们两人的身世留下了什么印记,只身为人父的刘小天变得沉稳有主见,但依旧勤奋。许是生了孩子的缘故,苏娴容丰腴了些,但依旧人比花娇,肤白貌美。
钱都的人都羡慕刘小天出去一趟就带回来个美娇娘,人不仅贤惠又有能力,自己开门做起了生意,酒肆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如今日子是过的有滋有味的,可没有人知道,苏娴容被家人弃若敝履,无处可去,是刘小天给了她一个家。
刘小天把捡到的铜板拿给她,奇怪道:“不知道谁往我们门口丢了铜板?”
他都怀疑是有人故意的,苏娴容见只是一枚小小的铜板,安他的心。
“只一枚铜板罢了,咱们又没招谁惹谁的坏不了事,你若是担心这钱就搁柜子底下,不动它就是。”
经历过诡谲阴谋的刘小天留了分心眼,总觉得这枚铜板不简单,可却什么都想不出来,小小一枚铜板罢了,也的确当不了什么大事,只得听她的搁了柜子底下去,不见天日。
刘小天在这三年里成家生子,如今家庭和睦,享受齐人之福,也完成了他的心愿,过上了安逸而宁静的生活,小茶见此温馨羡煞的一幕,不再留念的离开了此地。
沈胥是个江湖游医,小茶自分别之后也没有再见过他,钱都的那处医馆早已经改名换姓,无人知晓上一个主人是何人。
他跟她一样飘荡在这大千世界,却再难得遇故人,或许,也会在有朝一日,有幸相逢。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再见到白行云,不过,江湖之中总是能听说关于灵虚派传人白大侠的事迹,他如今风头无两,成为了江湖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有时候小茶会去白行云出现过的地方守株待兔,她想替谢文文看一看,他的爱人如今过的怎么样,但却没有一次遇上他。
周橦光,她都已经忘记这么个人了,可是他居然记得自己,他唤自己“小茶姑娘。”
小茶大抵真的是把他忘了,在他描述了他们曾经见过面之后小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位是白行云难得的至交好友。
此人依旧风度翩翩的模样,一副有钱人的做派,珠光宝气的。他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谢文文呢?有没有见过白行云。
小茶直接省略了谢文文三个字,正想说她都不知道白行云的去处呢,怎么来问她,而他又怎么觉得自己会知道白行云的去处?
周橦光解释说,三年前,他回去了灵虚派,然后又离开了灵虚派。他来找过自己,他问自己关于蓬莱的事迹,当时不知他为何这样问,但不知情的他笑他是哪里道听途说的这东西,这世间有什么蓬莱,蓬莱蓬莱不过是书中人对世外的幻想罢了。
他揶揄着他的好友居然有朝一日会听信这样的虚假的传闻,画本子里的东西看看搏一搏乐就罢了,怎么能当真信了呢,可他笑够了才发现白行云脸上无悲无喜,平静的可怕,掺杂着一股死气。
他说他去找了亓官云求证蓬莱之说,亓官云问他从哪里知道的他们的医术是从蓬莱而来的,他如实告诉了他,可亓官云却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他,并未回答,之后什么都没有解释的就让他离开无药山庄。可走出的时候,亓官云却用传音道,他其实擅长解毒而非治病。
白行云不大明白亓官云所言谓何,可亓官云再也不肯见他,他也无法去同宋元昇求证。他心底冒出了一种可怕的答案,但他不肯去面对。
他在江湖中逢人就打听关于蓬莱的传说,可所有人都告诉他,这只是个传说,有人曾乘船出海,可东海之外是另外的邦国,至于蓬莱依旧只是传说。
他问了许多人,可给出的答案都一样,所有人都在砸醒他,他信了一个只有稚子才会信的传说。
他不信,却不得不慢慢的接受这个事实。
谢文文是骗他的,没有蓬莱,他也没有去蓬莱,亓官云所谓的医术,真正的用处是解毒。
当初去无药山庄的时候,亓官云拿了他的血,他嬉皮笑脸的骗他们说是因为他体质特殊,以供亓官云研究,那时候他们都信了。他也听说了当年那位天子在江湖中纡尊降贵的求一味剧毒的解药,可惜最终以失败告终。
一切的一切,好似,都连着一个他不堪承受的真相。
他没有得到答案,可好似已经得到了答案。自那之后,周橦光再也没有见到他,他依旧在江湖中,到处都有他的身影,可每当他寻去的时候却总是扑了个空。白行云有意避着他,得知某个心如死灰的真相的他不再见所有人。
周橦光不知何故,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教他再也不肯出现,是而在见到小茶的时候他才有此一问。
小茶听完周橦光说的,心中却是明白白行云这是为何。
不由得叹了口气。
大约谢文文也是知道的,他这个谎言也瞒不了多久。
只是,他让一个满心期待的人再也没有了期待。
白行云等不来一个不归人,可他仍旧践行了他的约定,他会等着他,一如既往的等着他,任沧海桑田、任白云苍狗。
他时而会盼望,蓬莱不仅是传说,只是他太神秘了,不被外人知晓而已,谢文文大约已经上了蓬莱,亦或者治好了病,他就在归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