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居然猜出了自己是谁。
谢文文没想到,王令嗣居然是自己来到北境后,第二个认出自己的人,第一个是谢敬丰,虽然自己三番五次的忽悠了他,但其实在谢敬丰的心里,对他的怀疑从未改变。而王令嗣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呢?怎么这么肯定的知晓自己就是谢敬敏的?他是怎么查出来的?
谢文文心里一万个怀疑,可此时却不是他问出来的好时机,对于王令嗣肯定的称呼,他也没有顺理成章的承认了他就是谢敬敏,而是依旧装傻充愣的想要给忽悠过去。
“王公子在喊谁?我怎么听不明白?这个叫谢敬敏的也是王公子的熟人么?最近,挺多人把我认成他的,可我不是啊,在下一介普普通通的江湖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哪里有那么多的身份。”
王令嗣自叫出那个名字后就一直观察着谢文文的神情,如果他但凡心虚亦或者是被认出来的意外,至少眼底都多少会流露出不同的神情来,可他完完全全的没有变化,安静的听自己说完,随即皱眉,似乎是不理解自己为何这样称呼他,也似乎是意外他为何把他认成这个人。
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对那个叫谢敬敏的名字的人,十分的陌生。
但,谢文文这样尚且在遇到危险前都临危不惧的人,被揭穿了神情也没变化不是能打消他嫌疑的理由,相反的,他的从容足以说明他内心的强大,以及,他藏的有多深。
越是这样沉静的人,才最深不可测。
王令嗣弯腰下来,他与谢文文的脸贴的极近,近到他喷出的呼吸都在谢文文的脸上散开,不可忽视的灼热的气息。
他幽深的眸子沉沉的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的从眼睛观察到下颌线的棱角。
随即,他丢开了抓着他头发的手,拍着手掌退开一步。“呵呵,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跟我玩心眼呢?我要是没有百分百的确定,我也不会承认你就是了。”
谢文文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一副不管你怎么说我就不承认我就是的淡漠的姿态。
王令嗣的退开,让谢文文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也少了分压迫感。
就方才,王令嗣凑上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心跳几乎都跳漏了一拍,对方的眼底透露着凶光,不可忽视的强烈,他真怕王令嗣一时压不住心底的怒火把他的头往地上掼,届时还不得头破血流。
但所幸的是王令嗣没有那么做,不然他就只能受着了。
王令嗣猜不出他此刻心底想的是什么,他站远了点,似挑衅的看着谢敬敏,那抹嘲讽的笑容在嘴角蔓延。
“说起来,我觉得你挺可怜的。”
谢敬敏可不可怜不知道,但如今他羞辱他倒是真的。
“你知道吗,你现在出去告诉所有人你是谢敬敏,都没几个人信你这话的,哦,应该说,都没人听说过你这名的。”
“是不是很可笑?”
谢敬捷大名鼎鼎,声名远扬,备受推崇,谢敬丰固然在外声望不佳也并非鲜为人知,提及他都知晓是谢氏的金贵人,惹不得、碰不得,这两人谁人不知是谢氏王府的人,一个是明珠,另一个也是美玉,可提及谢敬敏,怕是没人知晓他是什么人。
这不是可笑,是可悲。
谢敬敏为了谢氏去了游京,用自己十年的光阴换取了北境上下十年的太平与自强,或许这份平静会因为他而继续延长,可他最终落的结局却是无人记得。
谢文文哪里不知道这有多可笑呢。
可他早已经过了取笑自己的年纪,踽踽独行这么多年,他早已经无所期盼,他不过是想叫自己,问心无愧罢了。
谢文文全然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淡然的听着他说,好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眼里无波无澜,十分平静。
王令嗣也不在乎他承认与否了,重要的是他就是,他已经信了就是。
“世人都传谢敬敏在北境跟皇帝暗中较量的时候,就给皇帝做死了,毕竟,这么些年了,关于你,可是杳无音信,而谢氏的那些人没一个敢提过你的事,你就是一个禁忌,好似,谢氏压根就没有你这么个人。对于这猜测,信的人挺多的,毕竟,你已经从北境所有人的眼前消失了。”
就是王令嗣他自己,其实对于王府的事情都所知甚少,可他也不是全凭猜测,也不是全凭外界的流言传说,他或多或少从他父亲隐晦的态度里猜到一点,王府当初让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去游京,是去送命的。
说白了,谢敬敏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弃子。
可都被抛弃了,他怎么就分不清自己的处境呢?活着也就罢了,说明他命好,能从皇宫那样的地方,能从皇帝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里活下来,可他活着做什么还要回到北境来呢?回来跟谢敬捷抢世子的位置的吗?一回来就隐姓埋名的接近自己,为了北境?还是为了自己,该说他是实在人还是蠢货呢?
王令嗣望着谢文文的眼神里不期然的带着几分怜悯。
这个人可真招人恨又叫人可怜。
“你说你回来是干什么呢?还一出来就找上我们,这么见不得北境坏?可北境跟你也没多大的关系了,北境是谢敬捷的,北境没有人认你,你还出来要给他们任劳任怨么?”
究竟谢文文是不是任劳任怨不好说,但王令嗣不会承认的是,谢敬捷扣留他父亲的举动或许跟谢敬敏有关。
谢敬敏回到北境,至今都没有消息传出来,他想,怕是北境知道谢敬敏回来的人不多,更何况,看似他跟北境谢氏毫无瓜葛,他在外也从不用谢氏的身份,除却谢敬捷这个意外,好似没人知晓他的身份,难不成,谢敬捷也并非一开始就认出了他?谢敬敏遮遮掩掩的出现在宁州,似乎他的方向也不是回王府,看样子,他自己都不想承认自己是谁。
如果是这样,谢敬捷约莫也是凭借其他消息知晓谢敬敏的存在的,如果就是现在,知晓他被抓之后,才影响了他接下来的判断,不敢对漕帮轻举妄动,想到用他的父亲威胁,或许,这就说得通了。
王令嗣神色变了又变,他决计不能叫谢敬敏知晓谢敬捷已经知晓他的事实。
其实,谢文文也从未想过要叫谢敬捷发现自己的存在,他本意就不是来跟谢敬捷重逢的,与谢敬捷的那短暂的相遇都不过是一场意外。
王令嗣看似是个端正人,可嘴里说出去的话也跟带了刺似的,恨不得把人扎个三刀六洞。他讥讽嘲弄着谢文文,虽然人在他面前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好似不受任何人,任何事而有变化,可在那副毫无波澜的外表之下,谢文文已经被撕得支离破碎。
他不需要有人几次三番的来提醒他这一生的悲哀,更不需要有人在他耳边一遍遍的告诉他这十年来的究竟做了怎样一个弃子。
他信谢氏放弃自己是为了大局为重,可也信放弃自己是因为他不够重要。
这么多年,他没有得到一句解释亦或者是道歉。
的确够令人可笑的。
眼眸闪烁着,没有他意料中的泪珠,并未叫王令嗣如意。
他走近,捏住了谢文文的下颌,他看着他那张精致得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从眉眼到唇形细细打量,原来,他真跟谢敬丰那小子有几分肖似,可谢敬丰却远没有他的模样昳丽,眉眼里也不似谢敬捷那般冷峻,不知晓有没有人觉得,谢文文其实很像一株被种在花盆里的文竹,淡雅又傲雪凌霜,永远都只有一个颜色,不崩于泰山,四季常青。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是叫他恨得牙痒痒。
“我以前很欣赏你的,这张脸格外的让人有胃口,我看着你的时候,就想着,你这样的人世间少有,若能得之,必要惜之,但如今看着,挺倒胃口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可能是出于愤恨的心理,他的手下的力道收紧,捏住的地方已经留下了一道指印,谢文文吃痛但除却皱眉也依旧缄默不言,任由他发泄着自己的一腔怒意。
语毕,王令嗣嫌恶似的丢开谢文文的下巴,差点没扭了谢文文的脖子,谢文文保持着被丢开的姿势没变,他眼眸半垂,看着痕迹斑斑的地面,兀地笑了。
他还挑衅人家。
“既然如此叫王公子厌恶,那王公子何不让我滚远点?这样就不碍公子眼了。”
王令嗣斜睨了他一眼,眼底充满了对他自以为是的嘲弄。
他倒是想的异想天开,若是让他滚远了,自己又要怎么报复他?
不过,谢敬敏也真够是能忍的,自己说了这么多,居然都能做到置若罔闻般神情全无变化,好似那些事都跟他自己无关,可若是一个正常人经历他所经历的这些,早就会被逼疯了,亦或者寻死解脱自己这悲惨的一生。
哦,也对,他本来就身中剧毒,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如今在他看来,自己这一生已经看的到头了,哪里又还会去为了这些理不清的事情让自己喜怒无常呢。
如今于他,只怕是虽生犹死吧。
想到他那残破的身体,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王令嗣就无端的在心中涌出一股烦闷,让他十分的不快,这人如今在他面前就是碍眼,添堵的。
他都活不久了,反正都是死,他的报复也无非就是让他早点死罢了,可目光触及他那脆弱的一掐就断的脖子,又生生打住。
他饶是再痛恨他的背叛,他也没想过亲手杀死他,那么他的报复能是什么?让他痛苦?还是让所有人都痛苦?
王令嗣倏然笑了,报复谢敬敏,一点点看着他毫无破绽的面孔破碎,被击垮,一定很好玩。
他踱步,问着那缄默不言的人,“你还看不清局势吗?人家谢敬捷也没打算认你不是?不然何必让你陷在这里,不闻不问?他的目的是宁州,他就是要盯着王家,要拿下漕帮,都没有想到你的处境。”
说起来,谢文文都被关了有几日了,至今都没有动静,没人来救他,谢文文虽然一开始是告诉自己,大局为重,自己的安危无足轻重,可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他也还是期待有人能带自己出去的。
他不知道谢敬丰是怎么跟谢敬捷说的,也不知道谢敬捷会不会来救自己,可心底,还是期望那个人是谢敬捷,如果是谢敬捷来救了自己,他想,他对他的误会一定会又浅一点,原谅他一点。
小茶说过自己很好哄,给点好处就忘记了对自己坏的事。
他其实不是好哄而是清楚,怎么让自己解脱,他知晓没有人会一如既往的对自己好,所以他不期待有人给他甜枣。
王令嗣冷酷的话虽然让谢文文心中多了几道裂缝,但早已经千疮百孔的他并不会因为多添的这几道伤而有所痛哭流涕。
他仰头看着王令嗣,目光清冷,跟此刻外边的天气一样,寒冬腊月。
“那王公子你为何出现在这里呢?”
他的反问叫王令嗣一时间愣住。
他的情绪太过稳定,叫王令嗣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分明是想用话语刺激他的,让他被击垮,可他太冷静了,太过于从容了,从而,让自己相形见绌。
谢文文在王令嗣几分错愕的眸光中,笑了。
他笃定而有玩味的说:
“你不也是说了,谢敬捷盯着你们,可你们尚且都是自身难保了,你说,这个时候王公子不夹着尾巴做人,跑来这里见我,说些难听而又无趣的话,这么闲吗?”
“莫非,是王家出事了?王公子急于寻求帮助?”谢文文嘴皮子一张一合,出口的话分明只是他的猜测,却无端端的踩中了王令嗣的痛脚。
在耍嘴皮子这事上,谢文文可从不会弱于人,这一点,沈胥以及刘小天深有体会。
看似毫无起伏的语句却句句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