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展鹏双眉紧锁,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那么惨?”
“不是从你们那儿送出来的嘛,你们的手段还用得着问我?”刘世强白了展鹏一眼,有些不以为然。
“不是我们审的,是总队的人,借我们的地方。”展鹏说。
刘世强打量着展鹏,小心地说,“我就说嘛,自己队里的人能下得了手?反正甭管谁审的,手都挺黑的。”
“伤到哪儿没有?”展鹏急迫地问。
“我先声明啊,从始至终我没见过他,他不归我管,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刘世强变得严肃起来。
“明白。”展鹏点点头。
刘世强叹了口气,用两只手分别箍了箍自己的两只手腕,说,“基本都烂了。”
“猴子上树?”展鹏惊呼出声,说完他才像回想起什么,下意识地看了看杨毅。
“嗯,应该是背铐吊的。”刘世强咧咧嘴。
“我操他大爷!”展鹏口不择言,恨恨地骂了一声,然后问,“那现在怎么样?”
“进所就用药了,我们可不想出事儿,现在像是好多了。”
杨毅再一次听到了“猴子上树”,他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有开口,他明白,现在不是时候。
“那别的——”展鹏似乎心有余悸,声音都有些发颤,探询地看向刘世强。
“别的——”刘世强思忖着,双眉微蹙,“我听说,张文峰进所后,再三找管教确认,会不会还挨打,我们告诉他,肯定不会,那劲儿比你当年还严重呢,我们得把他当爷供着,确保他不会在我们所里出事儿。”
“然后呢?”展鹏心急如焚。
“然后第二天他就向驻所检察官提起控告了。”
“控告——”展鹏紧紧盯着刘世强的眼睛。
刘世强会意地眨眨眼,点点头说,“对。”
展鹏猛地深吸一口烟,又吐了出去,似乎在排解着心中的愤懑,咬咬嘴唇问道,“那具体的——”
刘世强迟疑片刻,接着说道,“你们也知道,不管这案子,还是张文峰,都比较特殊,所以第一次和他谈心,是所长亲自谈的。”
“哦。”展鹏木然地应了一声。
“后来我们听到的消息,是他连着被打了十六昼夜,除了刚才说的,警棍、皮带都上了,还有,电击——他下边。”
“我操!他还没后呢。”展鹏两眼要喷出火来。
刘世强静静地看着展鹏,没再说什么。杨毅也觉心情沉重,苦闷地抽烟,一言不发。
“那进所得体检啊——”展鹏似乎不愿意相信他听到的这些。
“体检?谁敢体检啊?留痕就得担责啊,两面不讨好。”刘世强自嘲地笑了笑,盯着两人,意味深长地说。
“可是,不体检也要担责啊。”杨毅有些不解。
“那顶多是个疏失,忙活忘了呗。”刘世强吁了口气,“就像你刚才说的,大家都不容易,都不得不为自己着想,所以,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见展鹏愁眉不展,迟疑着说道,“不过该咋说咋说,张文峰还挺刚啊。”
“刚?”展鹏身子一震,狐疑地看向刘世强。
“他不是向检察室控告嘛,当时就要求他们拍伤情照片保留证据。”
“检察院的人照了吗?”
“听说是拍了几张照片。”
“那总算是个证据。”展鹏长舒了一口气。
刘世强抽了口烟,接着说道,“谈心的时候,他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展鹏兴奋地看向杨毅,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说,刚开始,十天没让他睡觉,他也没认,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十六天,”刘世强轻轻吁了口气,“他说他受不了了,终于体会到了求死不得的滋味儿,最后才——”
“王八蛋,一群王八蛋——”展鹏的拳头重重地捶在桌子上。
刘世强瞥了瞥展鹏,说道,“老展,你也别那么大的反应,说句不好听的,那些——你们、包括张文峰自己都干过吧?只不过现在到了自己身上——”
展鹏看着刘世强,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杨毅却觉得越听越荒唐,他忽然发现,某些时候其貌不扬的刘世强倒的确挺一针见血的。
刘世强吐出一口烟,“我刚才说张文峰刚,指的也不仅仅是检察室那事儿——”
“还有什么?”展鹏问。
“他逢人就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刘世强扯了扯嘴角,“我想他自己也能明白,和我们说那些没用,可能他只是通过不断地重复,来坚定自己的信念——”
“他在里边——”展鹏心中一动。
但刘世强马上就打断了他,“你不用说太多,说了也没用,我什么也做不了。不过你放心,我们的确把他当爷在供着,他在我们那儿,不会再遭罪了,至少从这点看,他也算解脱了吧。”
“但是有可能他也会碰到被他抓过的人——”展鹏双眉微蹙,“就像我那时候一样。”
“你不还好好的?”刘世强的眼角绽出一丝笑意,“放心,我们都想着呢,比你想的还全,我们得确保他能出庭,绝对不会让他出事儿,所以那些危险什么的,你不用再考虑。而且——”
“而且什么?”展鹏紧张地问。
刘世强的嘴角微微上扬,“我是说——据说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好像比你那个时候还强,我真没看出来他会这样,所以我才说他比较刚。”
展鹏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终究作罢。
“老展,听说死的那个男的是他同学?”刘世强换了话题。
“对,大学一个宿舍的。”展鹏无奈苦笑,“好像去年刚刚调到部里,家属没跟过来,文峰念旧情,经常喊他来家里吃饭,哪承想——”
“引狼入室啊?”刘世强感慨道,“那他的确该死。”
展鹏默默点头。
“老展我问你,你能确信张文峰是无辜的吗?”刘世强认真地看着展鹏。
展鹏一愣,怔怔地说不出话。
刘世强叹了口气,说,“所以,我说张文峰的心理挺强大的,不管人是不是他杀的,他的表现都说明他心理强大。”
“不管人是不是他杀的,只要存在刚才你说的那些事实,那些口供就可以作为非法证据被排除掉,谁都可以给他做无罪辩护。”杨毅蓦然开口。
刘世强吃惊地看向杨毅,然后指着他对展鹏说,“你看,这家伙那轴劲儿又上来了,当初跟我辩306 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没长进啊?”
展鹏嘿嘿一笑,不说话。
刘世强扭头看向杨毅,说,“没错儿,法律的确是那么规定的,但你问问老展,有几个被排除掉了?”
展鹏耸耸肩,依旧不说话。
刘世强沉吟片刻,打量着杨毅问道,“看你这架势,该不会是你给张文峰做辩护律师吧?”
“没错儿,就是他。”展鹏抢先回答,虽然弄不清刘世强的意图。
刘世强犹豫半天,才说道,“看在咱们这么多年打交道的份儿上,我友情赠送一句——”
“什么?”杨毅略感意外。
刘世强动了动嘴唇,平静地说,“据说——有一件血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