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作为督军,跟自己到处转转,了解下当下形势,本是督军的责任所在。
加之他又没有指手画脚自己的安排,严季初本不该撵他。
可他的那张脸太招摇了,游魂一样跟在自己身后,路过的人总不免多看两眼,然后投以怀疑的眼神。
新来的统领是个美人不离身的色胚。
这种时候还不忘享福,又是个想以人命换功绩的昏庸奸贼。
京中纨绔,不把他们这些将士当人看。
……
严季初从过路兵士的神情里,毫不费力地提取到了这些信息。
如果不是他以前在沙城军营待过一段时间,驻守沙城的老兵还剩下一些,恐怕已经有人因为对此不满,而跟他直接闹起来了。
敌军兵临城下,我军伤亡惨重,兵士们的情绪糟糕的时候,重压之下,会闹出什么样的事都不奇怪。
“殿下,您说过,一切都听我的。”
知道自己不占理,也没多余时间耗在跟黎安解释利弊上,严季初直接拿黎安之前的话堵他的口,强硬要求,“京城与沙城风土不符,您初来乍到,本就容易水土不服,若是出个好歹,臣无法向陛下交待。臣请殿下,先回城主府安置歇息。”
黎安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他倒也不是多想跟着严季初,只是……
只是怕自己的介入影响了原本的剧情,导致某些事提前发生,害得自己任务失败。
两人正僵持着,忽闻一阵震天鼓声。
严季初当即转头,“出了什么事?”
传讯兵很快传来消息,“辽沙又派了人来城前叫阵。”
从沙城闭城不开之后,辽沙诸国除了一开始打了几场攻城战,没能拿下来后,就天天轮着班地到城门前叫阵。
刚刚严季初他们离城门远,这会儿走到瓮城城墙边,正好那边换班,所以才又听见这叫阵前的鼓声。
像是故意要吸引人的注意,那鼓声敲了行军冲阵的节奏,咚咚叫人心浮躁难安。
严季初听了两声就直皱眉,余光扫过身侧的黎安。
黎安正好在看他,四目相对,正好将之前的话题揭过,“将军且去忙,不用顾及本王。本王行事自有决断,不会给将军添乱。”
叫阵的鼓声越发激昂,夹杂着挑衅的谩骂,不堪入耳。
严季初再顾不上黎安,快步往城楼上走。
看着严季初的背影,黎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着那骂声直皱眉头,“吵死了。”
那骂仗的人句句问候人祖宗,还将大破狼川、榆阳城后干的那些龌龊事高声宣扬,听得人心头火起。
黎安本已迈向城内的脚步,忽地一转,抬脚追着远去的严季初上了城楼。
城楼上,守城的兵士无不怒目而视,紧攥着长枪大刀死盯着楼下叫骂的人,却因军纪,隐忍克制着怒气。
严季初快步上了城楼,顺路从弓箭手那儿顺了长弓羽箭,人刚绕过城门楼子,瞄见那城下叫骂的人,弓拉满弦。
羽箭破空,咚得一声扎进了鼓身之上!
可惜的是,那人站的远,正好在长弓射程之外。
他们显然早就算过距离,站在恰好离开射程外一步的距离,操着大嗓门儿嘲讽谩骂。
寂静的旷野之上,骂声配合着鼓声的节奏,恰好是能让人站在射程外的安全地带耀武扬威。
严季初一箭破了鼓身,鼓声有些走调,也不再响亮。
那催命一样的声音消失后,便只剩了那人的骂声。
虽同样让人心烦意躁,但那威力在距离的消减下减弱了不少,对面稍放松点,可能都不太能听清他在叫什么。
只是那模糊的内容,所透露的信息,已足够让人愤怒。
“你在狗叫什么?”
城楼上突然一声喊,倒是惊得城楼上的人身躯一震,纷纷朝着喊话的人看去。
然后,他们就看见一身穿华服的男子,本是绝色姿容,但拖了几个沙袋踮高身形,一脚踩在沙袋上,一脚踏在城垛上,手里用牛皮团了个卷,声音洪亮地朝底下吼,“遛狗不栓绳儿,你还骄傲上了!”
“五十万兵马,被灭了二十多万,才拿下两座城,城防图偷了还被两万五千人拖死五万人,你还有脸叫!”
黎安开骂是完全不顾形象,内容也不挑,这话多少有些刺痛了沙城的守将,但见他指着底下人大骂,又觉得痛快。
从严季初他父亲死后,沙城闭城不出,这些将士们心里就憋了一口气。
辽沙每次骂仗,不是没人骂回去,但沙洲丢了榆阳城和狼川,伤亡十五万余,总是被辽沙抓在手里的短板。
便是听着他们对榆阳、狼川的百姓、同袍们做的事,也是怒火攻心,无处宣泄。
黎安此刻直接自揭伤疤,虽伤己八百,但克敌一千,也让一直憋着口气的人心中舒坦不少。
底下的人也被这突然的骂搞蒙了,关键是黎安嗓门儿比他们还大,混着沙尘被风吹来,很有冲面一击的震撼。
但那人反应也快,张嘴就是乱骂,怎么脏怎么来。
要鱼肉大晟百姓,要欺辱妇女儿童,烧杀抢掠,屠城虐杀……
他的话听得人脏耳朵,夹杂着辽沙的方言。
黎安骂不出来那些脏的,他朝旁边气得最狠的一个兵招了招手。
那人愣了一下,但还是听令上前。
“会辽沙话吗?”
黎安不懂辽沙的方言,零号机也只能给他总结个大概的意思。
但看着满屏的星号,黎安也知道那不是些什么好话。
那人点了头。
他以前是驻守榆阳城的,辽沙发难前一年才轮调回沙城。榆阳城是大晟对外贸易的主要城镇之一,其中往来的辽沙人不少,他在榆阳城待了五年,多少会一些。
“会骂人吧?”
黎安又问了句。
那人瞬时激动起来,瞪圆的眼里血丝遍布,重重点头。
“骂回去,用辽沙话,确保他能听得清清楚楚。”
黎安说着,拍了拍他肩膀,从沙袋上下来,给他腾了位置。
但实际上用不着,那人到底是个兵,一身甲胄,不像黎安袍角一摆就能踩城垛上跟人对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