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明皙想将那些刀子都拔出来,哪怕是用蛮力,哪怕她认为他是登徒浪子。
他若打定主意,缠上她,她也躲不掉。
可是她的眼泪却止住了他想拔刀的手。
原来,他带给她这么大的压力和痛苦。
他不能由着她站在冷风里哭,这样的气温,甚至都有可能冻伤了她脸颊。
“你上去休息吧。”突然之间,苑明皙也没有了气力。
曲知遥踉跄上楼。
洗澡之后,她又继续看那部她极爱的韩剧,仿佛只有沉溺于剧情之中,她才能暂时逃离。
而是,她又想起就在不久之前,那位男演员寻了短见。
一个演出了如此震撼的悲剧的人,也以悲剧谢幕。
想到这里,刚生生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曲知遥终于趴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可生活就是这样,即便是头一天夜里将眼睛哭到红肿,次日一早,也只能冰块冷敷消肿之后,继续朝着单位走去。
那些伤心只能留在昨夜,留在那四下无人的时候。
文旅局的迎新会开得积极热烈,会上大家各抒己见,在工作之余,也诉说着春节的见闻。
就在这个春节,隔壁省将冰雪经济搞得有声有色,吸引了巨大的流量。
人家的文旅部门又是花样频出,用贴心的服务,接住了这波流量。
尤天放有感而发:“咱们的气温比隔壁省还要高上些,今年搞这些项目怕是来不及了。不过,我们可以趁着他们热度未退,去参观学习。把经验学到手里,为年底的活动做准备,咱们争取在年底打上漂亮的一仗!”
再接着,便拟定出差的人选。
因为前几天,发生了苑明皙为曲知遥出头的事,尤天放犹犹豫豫地不敢说出曲知遥的名字。
可是办公室怎么能不出人。
潘远图老胳膊老腿;张静、王晶这两尊大神,要请动也难;至于,孙涵美倒是没什么负担,可偏偏到现在还一瘸一拐的,带她去考察冰雪项目,不是自找麻烦么?
“局长,我可以去的。元宵节也都是常规活动,春节放假之前,也都准备得七七八八。”曲知遥心里明镜似的,局长为啥不点她的名。
尤天放很是高兴,“小曲啊,难得你有这份觉悟,可你的感冒都好了么?”
“局长,我都好了。一点也不咳嗽了!”
“好好,我就说么,小曲是一员福将。”
这次出差倒是风风火火,当天下午,曲知遥就开始订次日的高铁票。
尤天放、潘远图,还有个科室负责人,今年四十出头的孙鹏,再加上她。
没有别的女同志,她也乐得自在,想着倒是能住一个单间了。
而且,她迫切地想离开静海县一段时日,去忘记一些事情。
可是,何抗抗却是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显然是他妈妈的意思。
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遇到问题,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这么躲躲藏藏也不是解决的好法子。
当天下班之后,她就去了宠物医院。
没有客人,何抗抗就枯坐着,看见她进来,局促不安地站起身来。
“何抗抗,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你就直接告诉我就可以。我明天就要出差,估计得过些时日再回来。 我想着临行之前,还是来问问你,要不,你还有心里负担。”
“知遥,你身体都好了么?胃还难受么?昨天我回家之后,电话就被妈妈收走了,你怪我吧。”何抗抗懊丧地说。
“我不怪你。之前,我也说过,我的原生家庭不好。阿姨对我有意见,我也能接受,毕竟咱们这是小地方,还是很看重这些事情的。”
“不不,我妈这样不是因为你是重组家庭,这个情况是我之前都告诉她的。她性子要强是真,可是并没有那么狭隘。”
“不是这个,是什么原因,是初五那天,你有什么失了礼数的地方么?”
曲知遥原本就是认为何妈妈的态度是因为她父母离异,家境一般。
可能何抗抗在交代的时候闪烁其词了,何妈妈回过神来,这才态度骤变的。
这样看来,像是另有隐情。
“不是这样的,知遥,你别瞎想。原因么……”何抗抗吐字艰难。
“你快说啊,你要是怕我瞎想,就把真实的原因告诉我,我不想出差的时候,还在猜来猜去。”
“知遥,我问你一件事,你的姑姑是不是叫曲梅?”
曲知遥没有想到何抗抗会提起姑姑的名字,她机械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我的父亲叫做何东升。”何抗抗叹了一口气,“你可能没有听过。”
何东升?!
曲知遥很是错愕,遥远的记忆也在复苏……
她听过这个名字,是在奶奶的诅咒里。
那时,才几岁大的她不愿意和继母呆在一起,经常住在奶奶家。她自幼聪慧又敏感,记忆力极好。她清晰地记得秋日的一天,当时腿脚还很麻利的奶奶推了一平板车大白菜,卸在自家小院里。
北方蔬菜少,一到冬天家家户户都要买上成百上千斤的大白菜。
大白菜买回来之后,第一步就是除下的老叶子、烂叶子,整整齐齐地码在小院里。一多半要积酸菜,剩下就留着冬天吃。
搬运、晾晒白菜本是全家齐动员的工作。曲知遥是看眼色长大的,她知道跟在奶奶身后帮忙。
谁知道这个举动更增添了奶奶的怒气。只见,奶奶冲到姑姑住的厢房里,大声呵斥道:“不就是那个何东升娶了别人么?难道天塌下来了?你躺了好几天, 我也不稀得说你,可家里积酸菜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管么?你看遥遥这么丁点大的孩子都知道帮忙。”
“妈,你请陈大妈来帮忙吧,我实在是难受……”曲梅鞭子飞散,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棚顶,她一张标致的鹅蛋脸全无一点神采。
俗话说养女随姑,这话实在是不假。亲戚朋友都说曲知遥长得像姑姑,脸型像,雪白的皮肤,浓浓的眉毛也像。只是,曲知遥的眼睛并不如姑姑的好看,姑姑是桃花眼,眼型的曲线饱满,眼睛黑白却不很分明,总有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
而姑姑172的身高即使是在北方也算是出挑。就因为这身高、长相,在进了川柳市百货大楼百货部售货的她就被公司经理相中,被选为礼仪小姐,每天穿着西装短裙,戴着红绸带,大大方方地站在商场门口。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正是川柳铅矿红火的时候。当地人往往一家好几口人都在铅矿上班,工资加上奖金,好多家庭日子过得都不错。
收入高了,必然要刺激消费。川流市百货大楼便应运而生。当时创始的总经理姓袁,是名女将,很有触觉,经常赴沿海地区考察、学习,在北方的百货业尚在起步摸索的时候,率先掀起了一场零售风暴。
而礼仪小姐仪仗队就是吸引消费者的方略之一。各部门将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孩的名单报上来,由袁总经理重重筛选。
当时,若是能被选中进仪仗队,每月工资便要增加贰佰元,这在月平均工资不到贰佰元的九十年代初期,简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曲梅顺利入选,又因能说会道,在仪仗队里还当了小组长,成为了袁总经理的爱将。
单位又给她增加了五十元工资。
她工资挣得多,便有了更多的钱打扮自个儿,每次都穿戴时髦地出入自家小院落,街坊四邻无不羡慕地说,这老曲家的二丫头真是咱们麻雀堆里出了个凤凰,眼睛长在头顶上,也不知什么样的男人能入了她的眼睛。
的确,好多人追求曲梅,骑自行车的、骑摩托车的、甚至是开桑塔纳的,她都统统看不上。
就这样谁也看不上的她,却在不久之后遭遇了一场孽缘。
当时,何抗抗的父亲何东升任静海县商业局局长。因川柳市百货大楼名声大噪,何东经常带队来学习经验,当时,机关下海潮刮得正凶,家境殷实的何东升也存着想下海的心,他跑川柳市百货大楼的次数很勤。
一来二去,就和曲梅两个对上眼了。
何东升家世好,风度翩翩,又比曲梅大些岁数,年纪、阅历、地位的加持,让曲梅陷在这段关系,无法自拔。
没过多久,何东升真的辞职创业,人也变得极为忙碌。不能经常来川柳市看她。曲梅就不顾家人,甚至是袁总经理的劝阻,毅然地辞掉了百货大楼的工作。
为了能天天能和何东升在一起,曲梅还考取了会计上岗证,只为能助他的一臂之力。
何东升与几个同学合股,在静海县也开了一家商场,创业之初,曲梅忙前忙后,简直是殚精竭虑。
有这样一个满腔真心的大美人如此追随,何东升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可是迫于父亲的威严,这场离婚之战一打就是六年。
可就在曲梅满心期待之时,却得知何东升因生意上需要周转,要娶家中一位世交家的女儿,那女人与何东升差不多年纪,从国外回来不久,也有过一段婚姻,不过没有孩子。
离开静海县之前,曲梅试图用吞安眠药的方式,想令何东升改变心意。
可何东升送他去医院洗了胃之后,说了一句:“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曾经的海誓山盟,到最后只剩下苍白。
曲梅伤痕累累地回到故乡,连个工作都没有,也没有多少积蓄。这些年,她在何东升身边待着,从不藏心眼,她只是单纯爱他,没打他的钱的主意。
回家之后,她每天只蒙着个被子,不想见人。
……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曲知遥上大学之后,奶奶同她说的。
插足别人家庭,最终被人家扫地出门,工作丢了,人也不正常了……
在那些年,曲梅曾经被人议论纷纷。
所以,听见何抗抗提姑姑的名字,曲知遥的第一反应是错愕,觉得是何家听到了曲家一段不光彩的往事。
可也绝没想到,何抗抗就是何东升的儿子。
一刹那,她竟有些宿命之感。
与此同时,她也感到如释重负。
可想到自己如释重负的原因,苑明皙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就浮现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