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宁无畏无惧,哭腔又问:“我做下的事,我认,你做下的事,你敢认吗?你敢发誓你统统没做过吗?
我敢!我敢发誓,倘或其中有一件事你没做过,便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施明玮的脸更白了。
郑氏早知儿子是什么德性,因此并不吃惊,只道:“夫君有错,身为妻子,当尽力劝勉,岂有动手谋杀之理?再不济,你向长辈告状,揭发他,罚他改过也可,万万不该动手杀人。”
乐安宁生平第一次直视婆母的眼睛。
这本是十分无礼的举动,但她此时表情绝望,泪眼婆娑,嗓音哽咽,令人生不起斥责她胆大包天的心,反倒怜惜她可怜。
“太太!我身为妻子确有劝勉夫君之责,可我毕竟只是妻,出嫁从夫,我说的话,他岂会认真听的。
丫鬟跳井,府里颇闹一阵子,太太难道没有听说她们为什么跳井吗?你们旁人没有听说吗?
太太、国公爷、兄弟们,你们谁都一句没听过二爷的荒唐事吗?你们一句也没劝过他吗?他可曾听了谁一句?
我扭送被他虐待过的丫鬟给太太,一个丫鬟没机会开口诉冤,难道那十来个丫鬟个个被猫儿叼了舌头,都来不及诉冤,便被太太或打死、或发卖了不成?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又道,知子莫若母。太太是二爷的母亲,国公爷是二爷的父亲,您二位未曾做到的事,怎能苛责我一个妻子也没做到?”
堂上众人表情变幻不定,再无人理直气壮。
郑氏气得直喘气,恨不得吃了乐安宁,当着一众人的面,被次子媳妇这般辱骂,今后她颜面何存?
她都不想假休妻,想要真休妻了。
若不休了她,往后她怕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不拿他们这些长辈当一回事。
郑氏的两个儿子最为气愤。
施明晖眼神阴晴不定。
施明玮直接气吼吼道:“乐氏,你还有没有规矩了!怎敢顶撞长辈,与辱骂公婆有甚区别?
你犯了妒忌,犯了口舌,不孝、不敬、不悌、不仁,还谋杀亲夫,我今儿定要休了你!”
言罢,他将早早写好的休书,狠狠掷到乐安宁的脸上。
乐安宁捧着休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眼泪簌簌掉落,晕开了纸上的字。
她早知施家要休她,做好准备等着这一天,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才出正月,便迫不及待三堂会审休妻。
大嫂和六弟妹说好帮她的,今儿她一定出不了施家大门,但看到“休书”二字时,仍觉着仿佛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过来,心中恨意滔天。
她不能走!
施明玮是个混账,在他眼里,只有施明珠这个妹妹最重要,妻子没了是可以再娶的,孩子死了是可以再生的。
他是男人,天性凉薄的男人。
她被休弃出府,还不知两个儿子未来会怎样,施明玮若娶了新妻,后娘弄死两个孩子,施明玮怕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乐安宁攥着休书,摇摇晃晃站起身,含恨扫过堂上每一个人:“也罢也罢,总归二爷长成如今这副混账德性,全是我的过错!
二爷虐待婢仆,你们视而不见,二爷雇凶杀妹,你们可以罚他一顿板子,我因恐惧做噩梦而伤了他,上吊没上成,我这就拿命赔他了事!”
言毕,她狠心猛朝桌角撞去。
傅南君和王蘩早有准备,千钧一发之际,一人挡在她前面,一人从后抱住她的腰。
乐安宁暗暗松口气,撕心裂肺哭喊道:“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让我去死!这个家容不下我,横竖休妻之后,我再无活路,还要带累娘家,不如一死了之!”
众人不约而同松口气。
容氏咬了咬牙,堂上皆是男子,要么就是乐安宁的太婆婆和婆婆,她只好当个工具人,上前拉住乐安宁的手,劝道:
“哪里就到了要死要活的份儿上!万事有的商量,明玮如今这副样子,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错处最大!你嫁进来之前,他比现今更为荒唐呢,也就是娶了你之后,方有所收敛。”
一席劝慰的话,安抚住了挣扎不休的乐安宁,郑氏与镇国公同时黑了脸,施明玮没脸见人。
郑氏心想,这毒妇怎么没撞死了去!装模作样的,当她瞧不出来。
不过,寻死这一招很好用,乐安宁先前就上吊过的,真把人逼死了,镇国公府的名声就更臭了。
一时,她竟被拿捏住了。
太夫人抓紧椅子扶手,头晕得更厉害:“快,把明玮媳妇扶过来坐下,老大媳妇,你去叫人上茶。”
汤嬷嬷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太夫人身边。
傅南君和容氏扶乐安宁坐下,太夫人携了她的手,温声细语道:“我老了,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你们院子里发生这么多事,竟没人报给我,竟不知明玮仍不知收敛。今儿我做主,谁敢休妻,便是与我作对!”
施明玮急了,跳出来跪地上,抱住太夫人的一条大腿哭道:“祖母!求祖母救救孙儿!
孙儿现在是一看见她就害怕啊,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坐卧不宁,如今她越发的狗胆包天,连婆母公公都敢不敬。以后谁能辖制她?我是一定要休妻的!不休妻,我宁可去死!”
说完,他也朝那桌角撞过去。
他冷不防来这么一下子,大家没防备,来不及援手。
傅南君和王蘩倒是离他近,二人却是谁也不愿意伸手,就任由他这么直直地撞过去。
嗷了一嗓子,施明玮额角就破了,鲜血淋漓,天旋地转,高大的身子当即便要倒下去。
施明晖反应最快,连忙奔过来扶住他,按住他淌血的额角。
郑氏才吩咐完上茶,回头望见这一幕,也嗷了一嗓子,狂奔过来搂住他哭喊:“明玮,明玮!我的儿,你怎样了?快跟娘说句话啊!”
施明玮打小娇生惯养,习武不如兄弟们勤勉,最吃不得苦,也最吃不得疼,一时疼得泪流满面,颤颤巍巍哭着说:
“母亲,休妻……休妻……”
堂上乱糟糟的一片,女眷们见了血,都吓呆了似的,施明桢跑出去喊叫请大夫。
老国公面罩寒霜,怒喝了句:“成何体统!”
太夫人立时就要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