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克取得了斗争的胜利,松了一口气,靠在墙壁上双眼无神地发呆。
西伦波尔在四周看了一圈,找出一张陈旧的木椅拖到艾利克面前:“坐着吧。”
艾利克瞧了一眼,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算了,我站着,醒一醒脑子。”
窗外的草坪绿树生机盎然,洁白的大理石喷泉荡漾着清澈的池水,护士和病人们悠闲自得地散步闲坐,看起来温暖又和平。
艾利克满身疲惫,大脑过载,又混乱不堪,简直没办法把这一天一言难尽的经历串联起来,又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是没办法想起来。
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混乱疲倦但是又不能倒下休息的状态,跟打了八百场仗似的,只想原地升天。
索性就放空大脑发呆,勉强也算是一种休息的方式。
西伦波尔见艾利克不坐,也不强求,只是陪着艾利克一起站着。
魔法师用一种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艾利克,太过于柔和的视线,完全没有一丝打量和侵略的意味,以至于都没有让艾利克察觉到。
发呆中的少女双眼呆滞,满脸麻木,原本粗糙的面孔逐渐柔和细腻,呈现出嫩白的质感。
深紫色的头发乱糟糟地散在脑后,漂亮的裙子失去鲜亮的颜色,变得灰扑扑的了。
而这个平时不修边幅,粗枝大叶的姑娘精心打扮起来,是为了和她新鲜出炉的小男友一起出去玩儿。
西伦波尔温和的笑容隐约有些扭曲,手指在法袍里攥紧了,又悄然松开。
一瞬间的目光变化惊醒了艾利克潜意识里名为警觉的那根弦,终于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了。
艾利克一扭头,就对上了魔法师的眼睛。
西伦波尔温和无害地笑,颇为无辜地眨了下眼睛,看起来全然的纯真质朴的模样。
艾利克垂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西伦波尔也看着艾利克,看着她润红微翘的唇,目光微微暗沉,嘴角却温和地笑:“艾利克,看着我做什么?”
艾利克扭头看小公爵,敷衍道:“没看。”
西伦波尔内心极力维持的天平,在这一瞬间失衡了。
关心博罗卡斯特家的那个小毛孩儿,至少有一层情侣的关系在,洛朗王室的那个王子什么也不是,都收了人家历代太子妃的祖母绿戒指,至于那个黑暗神,就更不用说了。
白银戒指也送了,不该看的也看了,不该碰的也碰了……
唯独他,什么也没有。
尽心尽力的陪伴,连句像样的话都得不到。
高雅尊贵的公爵先生,内心在这一刻冒了酸水。
咕噜咕噜直冒泡,完全平静不下来。
“艾利克,我有事跟你说。”魔法师微微弯起唇角,笑得风华绝代,犹如刹那间盛放的万千月华,皎洁纯白得让人目眩神痴。
艾利克身为一个普通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就在艾利克目瞪口呆的时候,魔法师毫无征兆地俯下身来,在少女的唇上落下一吻。
艾利克完全惊呆了,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眼睛仍然被那令人惊艳的璀璨美貌所占据,无法移开视线。
这个短暂而迅速的亲吻结束后,西伦波尔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顺势向前迈进一步,用双臂紧紧环绕住艾利克的腰身。
他的脸颊紧贴着艾利克的侧脸,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耳鬓厮磨。
艾利克感受到魔法师的气息将自己包围,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猛地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有些惊慌失措地向后退缩,试图挣脱西伦波尔有力的拥抱:“你在做什么?西......”
“你们在做什么?!”惊愕的愤怒咆哮震耳欲聋,几乎将屋顶掀翻。
艾利克的耳朵遭了老罪,脑子也跟着尖锐地疼起来了。
目光一转,看到了门口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挤在一起,各种乱七八糟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什么表情都有。
领头的就是手提药箱的慈安医生,身后跟着一个灰色西装白手套的板正老头,老头身后一水儿黑色制服的侍从和保镖,占满了艾利克所能看见的所有空间。
艾利克头皮发麻脚底板直冒寒气,用力甩开西伦波尔站好,血液后知后觉地涌上脸颊,烧腾得厉害。
“没什么,”艾利克喃喃自语着自欺欺人,试图说服自己,“都是外人,没有认识的人,没关系,不重要……”
出了这门就老死不相往来,谁也不认识谁!没什么好尴尬的!
艾利克的自我安慰刚起到一点点效果,就看到那个板正老头通呼一声,扑到小公爵身边,满眼飙泪哭天抢地:“少爷啊!我的小少爷!只是出去玩一趟,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啊!”
“他……”艾利克张口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好。
这一瞬间的沉默,落在板正老头的眼里就是心虚。
老头拍着床板,握住小公爵的手大哭起来:“我的少爷啊……你从小就是天真善良的孩子,被外面别有用心的低等人给骗了都不知道,被人害成了这副样子……”
艾利克茫然了三秒钟,才意识到,这个老头似乎是在骂她?
一个红发侍从上前,低声劝慰:“管家先生先别哭了,给少爷疗伤要紧。”
哦,这还是个管家啊。
看来是小公爵家里得到消息,赶来照看他了。
这光鲜亮丽,井然有序的仆人团队,还真是家大业大。
艾利克看着慈安医生被管家老头拒绝,而老头满脸都是“外面的低等医生哪里有水平治好我们家的少爷又哪里有资格碰我们家少爷”的轻蔑。
博罗卡斯特家的人把小公爵带走了,据说他们有自己的家族医生,医术精湛了得,只为家族里的人服务,从来不看外面的低等人。
艾利克听得嘴角抽搐,差点儿忘记了这还是个等级社会。
想了想那恐怖又大行其道的放血疗法,又顾念到小公爵的性命,艾利克还是忍不住提醒:“他的情况很糟糕,不要放血……”
“哼!”老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着艾利克完全没有正眼相看,“总有些劣等人,用各种手段接近高等贵族,藏的什么心思,谁都知道!”
艾利克抬起的手卡在半空,最后以一种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转了一根手指指向自己,茫然讶异:“……我?”
老管家压根没理艾利克,纯白长袍的博罗卡斯特家族专属医生被两个侍从簇拥着走进了病房,其中一个还提着药箱。
“少爷治病,无关人等统统出去。”
房间里的黑色制服侍从们齐刷刷看着艾利克。
艾利克后背发毛。
想了想,他们对小公爵的这个爱护劲儿,又看了看,这些人对小公爵的宝贝劲儿,料想应该能把小公爵照顾得好好儿的。
她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是处处不招人待见。
艾利克点头,得体地笑了笑:“好,麻烦你们照顾他了。我有事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他。”
那些人的眼神似乎更鄙夷了。
艾利克转身离开,没有一个人回应她,也没有一个人送她。
走出病房,也走出那条保镖把守的走廊后,艾利克回头望了一眼。
长廊深深,斜阳西下,有浓重的阴影藏在角落里,幽深寂凉,好像永远也达不到的尽头,暖不热的冰窟。
内心的沉重和压抑,好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