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崔立平要上去掀摊子,就看崔丽娟手里拿着崔阿婆擀葱油饼的擀面杖,朝着崔立平身上劈头盖脸地抽。
“侬个下作的瘪三,往后不是我哥。”
崔立平躲避不及,狠狠地挨了两下。
扭头看自己状若疯癫的妹妹有几分心虚,他只说随口在自己大哥面前提了一嘴,谁知道老家伙当真了。
竟然真的派人来提亲。
“丽娟,侬早晚嫁人的,我大哥除了年纪大些,样样都好,若你嫁他,阿拉也水涨船高,就能娶良家子,给阿妈抱孙子的。”
崔丽娟看崔立平毫无廉耻地侃侃而谈,愤怒喊道:
“滚!”
崔阿婆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抹泪,她前面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点心盒子和布匹。
卫渺从看热闹的人群身后穿过,朝着自己家小跑而去。
刚回到家,就听许阿鱼在啐卫然和卫玲,阴阳怪气道:
“瞧热闹,瞧什么热闹?怎么,去棚户区瞧热闹没够?”
两个小的一听“棚户区”,顿时如此鹌鹑一样缩头不语。
许阿鱼看着站在旁边看好戏的卫萍几个,没好气道:
“你们几个好好盯着他们,课文没抄完,敢往外面跑,连你们一起罚。”
卫丽面带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姐姐,卫萍学着许阿鱼双手叉腰,二腿子一样保证:
“阿妈,我一定盯着二锅和玲姐,谁让他们不听话!”
卫东也学卫萍,小手叉腰,腮帮子鼓鼓,举着小手奶凶奶凶道:
“不听话,打!”
腊八默默地看向两个蔫头耷脑的人,态度明确。
卫玲和卫然哭丧着脸,朝着杂物间改的书房走去。
阿爸从大哥书房拿的一整摞的四书五经,实在太多太厚了。
卫渺不去看两个小崽的求助目光,而是去扶许阿鱼。
“阿妈,侬别操心这些,等阿爸回来,自有办法。”
卫然和卫玲愕然看向自己大哥,阿爸能有什么办法?
阿妈是骂,阿爸可就是打了。
看着本来慢吞吞的小崽儿一出溜就进了房间,在开窗的位置拿纸笔写字,乖巧得不像话。
许阿鱼和卫渺相视一笑,达成默契。
“侬舅妈还好吗?”许阿鱼担忧地问。
卫渺表情未变,“舅妈消瘦了一些,想喝你熬的鸡汤了。”
许阿鱼听完,笑得灿烂,指着放在屋檐下的食盒道:
“我就知道,老早就让你阿爸去菜市场卖的活鸡,熬好一上午,你们再不回来,我就给送过去了。”
卫渺挽着她胳膊,“阿妈,有没有给我留一碗。”
许阿鱼享受女儿的亲昵,“留了,留了好大一碗,给你煮鸡汤面吃。”
卫渺心中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
吃了许阿鱼煮的鸡汤面,先去了趟卢平生家,将新培养出来的青霉素装了一小瓶在自己的小包里。
才回家提着鸡汤,带着许阿鱼的叮咛又去往了许娘舅家。
卫渺再来许娘舅家的小院时候,已经换过衣服的许娘舅和卫阿大坐在屋檐下相对无言。
小院里整齐干净不少,树下许阿鱼的血迹也消失不见。
空气里飘起了白米粥的香气,多了烟火味,少了些许压抑。
卫渺心头不舒服的感觉也随着减少许多。
许兰姐带着桂姐收拾屋子,洗床单被罩。
卫渺将手中的鸡汤放在许娘舅的面前,道:
“这是阿妈一大早熬的,让您和舅妈补一补。”
许娘舅浑浊的双眼看向卫渺,“阿鱼她,她知道了?”
卫渺摇头,“阿妈身体不好,我和阿爸商量,这件事就先不告诉阿妈了。”
许娘舅连连点头,“对的,对的,别告诉她,她是个急性子,又怀着孩子,知道要出事儿的。”
“舅舅,你拿着去陪舅妈喝一点,身体最重要的,养好身体,什么都会有的。”卫渺的笨拙的安慰,让许娘舅心中暖意十足。
“阿大,阿渺,让你们担心了。”他嗓子干哑。
卫阿大看着许娘舅状态好了许多,也道:
“大哥,阿鱼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侬往后心烦让桂姐来找我,我陪你喝酒。”
许娘舅疲惫的脸上闪过一抹羞红,连忙点头。
许兰姐和卫渺送卫阿大出门。
卫阿大看着眼眶红肿的许兰姐,想叹口气,又觉得晦气,只对兰姐道:
“兰姐,侬阿爸阿妈如今还没有反应过来,多鱼那边你多多照顾,毕竟、毕竟活着的人总要活着的啊。”
许兰姐眼眶里又泪花打转,卫渺连忙握住她的手,对卫阿大道:
“阿爸,侬快去,如果阿妈问我,侬就说兰姐回来了,我晚上住娘舅家。”
等卫阿大走出弄堂口,许兰姐低头看已经长到她肩膀的表弟。
“阿渺,让多鱼去上学是不是做错了?”少女低语。
当初阿爸和阿妈都不同意送桂姐和多鱼去上学的,是她坚持送他们去的。
她自己不能去上学堂,想让自己的妹妹成为读书人,成为明事理的人。
可这两天的一切,让她往日坚定的一切都粉碎了。
卫渺看她瘦弱的肩膀抖动,知道这些事情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于是道:
“兰姐,我们去看看多鱼吧。”
许兰姐没有说话,被卫渺牵着手走向丁医生家的诊所。
周围的人看着两个孩子指指点点,有好事儿地开口道:
“哎呦,这不是兰姐么,听说侬阿弟死了,侬阿爸阿妈还好吗?”
卫渺看着不怀好意的混子,双眸犀利看过去,“你家妈死了,你好吗?”
“侬个小瘪三。。。”
那人正准备开骂,看清楚是卫渺后,顿时缩头,砰的将门关上。
卫渺却听见那人口中骂的“狗汉j”三个字。
她的眼神微微沉了沉,扭头盯向其他看热闹的人,好在其他人并未有幸灾乐祸,还有几人安慰几句。
许家是外来户,在这个弄堂本没有根基,但和丁医生家熟悉,又和隔壁弄堂卫家是亲戚,街坊邻居还算和善。
加上许娘舅脑子灵光会做人,像刚才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家还算是少数的。
小丁看两人来了,连忙道:“还没醒呢,我叔给她换了药,也能喝下清水了。”
卫渺从兜里拿出一把奶糖塞给小丁,道:
“我最喜欢吃的味道。”
小丁也猛点头,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喜欢吃糖。
许兰姐和卫渺进了里间,看着身上缠绕白布蜷缩成一团的许多鱼。
许兰姐的脸上带着复杂,看着往日自己最疼爱的妹妹:
“阿渺,她往日如何都行,这次我不想原谅她。”
卫渺没有去劝许兰姐要原谅许多鱼,卢平生说过,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