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曼华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说出了这个字。
最后是系着围裙的许阿鱼弯腰,把人背着朝弄堂外面走。
“阿渺,去把我的厚棉衣拿过来,锅里的汤和饭食都装一些。”
卫渺转身就进了屋子。
对于徐曼华,他们一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当初不管徐曼华是有意还是无心,她给的一百块饭钱,都让卫家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卫渺转身的时候,余光瞥见李晓雅像是被吓到一般,魂不守舍。
吴子阳脸上顶着巴掌印,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上的一摊血迹,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阿大把几个孩子都叫回家,每个人都摸了摸头,嘀嘀咕咕好一阵子才道:
“不要看的,容易做噩梦的。”
说完他又嘀咕两句道:
“这两人往日瞧着温温和和的,怎么会做这样子的事情,会有孽障的哦!”
说完卫阿大把锅里熬着的鸡汤满满地装了一保温桶,语重心长道:
“阿渺啊,徐小姐帮助过我们的,这样的事情阿爸不好出面,你带着鸡汤去看看你阿妈那里有没有要帮忙的。”
卫渺点头,她回屋子换衣服的时候,就看见身上湿漉漉的阿狸蹲在自己的小窝外面,它身前放着一个东西。
卫渺低头看去,正是从李晓雅身上甩出来的那枚梅花铜牌。
卫渺弯腰捡起看了一眼,压下心中的各种想法,转身将东西放回墙体的暗格中去。
阿狸低头舔着自己的爪子,似乎很不满意自己脏兮兮的模样。
“等我回来给你洗澡。”
“喵~~~”
卫渺端着鸡汤出门的时候,正巧遇到李晓雅,她神色恍然,仿佛被刚才的事情吓着了。
“李小姐!”
卫渺礼貌喊了她一声。
李晓雅抬头看向卫渺,看向她手上提着的饭盒,嘴巴张了张,最后叹息一声,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卫渺走到门口的时候,李晓雅突然喊住她,软声问道:
“阿渺,你有没有捡到什么东西?”
卫渺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我这几日都在家中。”
她说完后,认真地看着李晓雅道:
“李小姐,您丢失什么东西了,要我帮你寻吗?”
李晓雅摆了摆手,强笑道:“也有可能是出去玩的时候弄丢了。”
卫渺看她关上房门,也就提着东西转身离开。
诊所门口,小丁看到卫渺过来,笑道:
“阿渺,大冷天里,您怎么过来了?”
卫渺看着长高不少的小丁,问他道:“我阿妈和刚送来的女病人呢?”
小丁说,“她大出血,被送到附近的大医院去,侬阿妈也去了,她让我叮嘱你,早些回家。”
“我得去医院给我阿妈送钱去。”卫渺小声嘀咕。
小丁道:“不用,我叔给了你阿妈二百块,管够。”
卫渺听完把手里的鸡汤给小丁,给你们晚上加餐。
小丁欢欢喜喜地接下,“谢谢阿渺。”
卫渺问清楚在哪家医院后,准备打黄包车直接过去。
“滴滴~”汽车喇叭声响起的时候,卢平生从驾驶室里探出脑袋。
“不过节,在外头做什么呢?”他问。
卫渺看是他,也不客气,“卢大哥,你有事儿吗?”
卢平生从她面色看不出什么,不答直接道:
“上车。”
卫渺上车,“去广济医院。”
卢平生没问为什么,直接开车出发。
卫渺望着寥寥无人的街道,偶有黄包车匆忙过去,心情算不得好。
“发生什么事儿了?”卢平生问。
卫渺把事情和他讲了一遍,卢平生沉默片刻才道:
“徐曼华的父亲在法国人手底下做经济工作,是吴子阳叔叔的上级,徐曼华又是吴子阳的学妹,这次只怕两家要反目了。”
卫渺眉头拧紧,“卢大哥,风花雪月真的能让人迷失心智吗?”
卢平生听完,蓦然笑出声来,“小鬼头,侬毛还未长齐,哪里就有这样的烦恼。”
卫渺无视他的嘲笑,认真道:“你不也说,李晓雅并不喜欢,或者并不爱小吴哥吗?”
卢平生没有见过回国后的李晓雅,只是从吴子阳口中听过许多关于李晓雅的事儿。
听到卫渺的问话,他修长的手指敲击方真皮向盘,缓缓道:
“那又怎么样,陷入爱情的人,是看不清这些东西的,何况子阳表面阳光,实则为人固执,只有自己吃了苦头,才能觉悟的。”
两人都不再说话。
汽车停在医院门口,卫渺见卢平生也下车,“你也要去?”
卢平生想着徐曼华的父亲,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道:
“我也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卫渺进医院,问了护士,才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看见了许阿鱼。
她正在和一个穿着讲究,个子娇小的妇人讲着什么。
那妇人身侧站着一个穿风衣皮鞋,个头高大的中年男人。
卫渺想这应该是徐曼华的父母。
“卢先生,阿渺,你们怎么来了?”许阿鱼看见走过来的闺女和卢平生诧异道。
卫渺说:“我担心你钱没带够。”
许阿鱼摆手,“我用丁医生家的电话给徐小姐家联系了。”
卢平生这个时候已经和徐曼华的父亲聊上了。
徐夫人依靠在自家佣人怀里,不停地抹眼泪。
许阿鱼拉着卫渺走到旁边,低声嘀咕道:“侬过来做什么哦。小丁没和你说吗?”
卫渺乖巧,“阿妈,我不放心。”
许阿鱼叹气,“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估计是保不住了。”
她的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就打开了。
果然如同许阿鱼说的那样,孩子没了不说,徐小姐也永远失去了当母亲的资格。
徐小姐清醒后,闹着出院,卢平生开车将他们一家子送回去。
回去的黄包车上,许阿鱼搂着卫渺,两人都不说话。
眼见快到家的时候,黄包车前方突然停下,黄包车夫骂了一声晦气。
卫渺和许阿鱼才恢复心思,看了过去。
就见路中央倒着一个穿单衣的孩子,小小的一团看不清年纪。
弄堂侧边的路狭窄,若要过去,就得把这个孩子移开,或者从他身上压过去。
黄包车夫扭头对卫渺他们道:“太太少爷,你们得稍等一下,我把这人移到路边去。”
许阿鱼见过这种场景,微微点头。
黄包车夫移动孩子的时候,卫渺察觉他露在外面的赤脚微微动了一下。
“阿妈,他没死。”
黄包车夫声音略带悲凉道:“小少爷,他现在没死,一会儿也会死的,今天不死,明天也活不了,活过了明天,还有这个冬天呢,熬过了这个冬天,还有下一个呢。。。”
卫渺定定的看着小小一团人,被放在路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