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皇上的质问,甄嬛即便心中觉得自己不再是皇上的妃嫔,也不得不解释一二,毕竟自己不能污了甄家的名声。
“此人名叫小麦,是甄家的家生奴才,父亲听闻民女如今在甘露寺祈福,便派了人过来探望,送些衣物吃食。
这些东西极重,还需要走山路,因此父亲派来的是男子,而非女子。”
只需要三言两语,甄嬛便将二人的关系解释个一清二楚,她不卑不亢地看向皇上,“皇上派来的嬷嬷想必也是知晓的,若皇上不信嫔妾之言,派人一问便知。”
甄嬛与甄家之人接触从来都是背着人的,那两个嬷嬷又怎么可能知晓,尤其是方才屋中只有甄嬛与那个叫小麦的两个人,想来是找了个借口,将嬷嬷给支了出去。‘
“说到嬷嬷,她们怎得没在栩贵人身边伺候着,莫不是刁奴欺主,有意慢待于你。”
陵容突地出声,她立在皇上身后,衣着华贵,即便容貌不是上佳,在这黑洞洞又破败的小屋里也被衬得像仙人一般。
与灰头土脸又面黄肌瘦的甄嬛一比,陵容似乎也要成了什么绝世美人儿了。
但甄嬛并不觉得自己会逊色于陵容,她只是安静地蹲着行礼,似乎并未听见陵容说些什么。
反正她的处境已经到了极差的地步了,不会比这更差了。
但皇上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见甄嬛不肯开口,便多问了一句,“怎得,她们当真敢欺辱于你?”
许久,甄嬛缓缓开口,“若是皇上吩咐,叫民女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惩罚,那便不是欺辱。”
她着实会说话,只一句,就叫皇上心中的怒火挑的更加旺盛,他压抑着怒气,叫苏培盛将那两个婆子给带来。
“皇上,人人都有一张嘴,更何况她们二人有两张,”甄嬛出声阻止了皇上,她不能叫皇上知道,自己与甄家的来往都是背着人的,“届时一个捏造,一个作证,就算民女全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解释不清。
若皇上相信她们,便无需叫来民女面前对峙,直接私下去问,相信便是。
若皇上相信民女,那就更无需派人去叫两位嬷嬷过来了。”
陵容在一旁听的几乎要发笑,只可惜皇上就这般熄了找那两个嬷嬷过来的心思,开口叫甄嬛起来。
可甄嬛即便起来了,也和陵容一样,并没有地方可以坐下,只能拢着袖子立在原地。
“从今日起,甄家就不要再派人过来了,回去告诉甄远道,勿要做些多余的事情。”
“是,皇上。”那个叫小麦的应是,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被苏培盛还算客气地请了出去,离开之时甚至不敢再看甄嬛一眼。
“朕会再派个人过来照顾你,那两个嬷嬷,朕自会派人敲打,晟妃……”
“臣妾在,皇上。”
“你之后定期派人来甘露寺,收取甄氏所抄经文,不可有所遗漏。”
陵容又行了个礼,这事儿与自己扯上关系并不是什么好事儿,若是甄嬛死了或者逃了,皇上岂不是要怪罪自己。
“只不过臣妾毕竟远在皇宫,皇上也要派一甘露寺的人照顾栩贵人才好,这样更为方便,不至于叫她太过辛劳。”
“……苦心智,劳筋骨,饿体肤。既是祈福赎罪,便应与寺众一样,不可独树一帜。”
陵容点了点头,她只不过是要确认,皇上如今对甄嬛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而已。
如今看到皇上对甄嬛毫无兴趣,倒是想起曾经倒了嗓子的自己来。
果真是帝王无情,哪怕是那般宠爱过的甄嬛,他也一样弃之如敝屣。
“那臣妾便问一问主持,为栩贵人寻一位佛法精深之人,有人引路,栩贵人顿悟的也能更快些。”
甄嬛闻言皱了皱眉毛,她知道安陵容一定没安好心,所谓的佛法精深之人,只怕就是那个欺辱自己的净白。
但若不是净白,想来自己受到的折磨也会更多一些。
如今整日洗衣、打扫庭院已经十分疲累了,再来些活计,怕是真的要死在甘露寺。
如今想要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只能把自己的情况与晟妃死死联系在一起。
这样一来,她就不好叫人来折磨自己了,不然自己受了伤后,皇上既会怀疑她有意欺辱自己,又会怀疑她监察不力。
“谢过晟妃娘娘关注,民女会定期写信汇报近况与甘露寺中的情况,定不会叫娘娘担忧。”
甄嬛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露出个十足温柔的笑容来,“若是民女受人刁难,还需要请娘娘为民女做主呢。”
“苦行修心,甘露寺都是信佛拜佛之人,若是栩贵人诚心礼佛,便知那并非刁难,而是苦修之法了。”
陵容并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毕竟这甄嬛谋划着逃出去,皇上找不到人,怪在自己身上可就不好了。
“不过……栩贵人这话也确实提醒了我,”陵容叫了皇上一声,她面露难色,“皇上,臣妾与栩贵人存有旧怨,如今她在这甘露寺中,众年不见圣颜。
臣妾又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只怕会忍不住对栩贵人下手,叫她也受一受折磨呢。
所以臣妾求皇上,在还未铸成大错之时,亲手阻止了臣妾吧。”
陵容推拒了皇上叫自己监督甄嬛一事,她言辞不算恳切,但胜在真实,毕竟那年大雪纷飞祈福之事,皇上的印象也还十分深刻。
“陈年旧事,想不到娘娘还在耿耿于怀。”
甄嬛瞧了瞧锦衣华服的晟妃,眼珠一转,又在自己所住的茅草屋中环视一圈,“可民女也受了数不清的苦,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即便真的有错,也算是还清了。
娘娘又何苦旧事重提,叫你我二人都伤心难过呢?”
甄嬛就是甄嬛,无论何时都不会叫自己在言语间落入下风。
她收起了笑脸,背过身去快步走到了榻前,一副不愿面对的模样。
陵容与皇上一同看了过去,还能看到甄嬛正在抬手擦着自己眼角的眼泪。
眼泪是不是真的陵容并不知道,但这番做作的演出倒是叫皇上有了些许动容之色。
只不过皇上显然还记得甄嬛所做的其它事情,一时的动容很快被淡漠所代替——一个想要与他人私奔之人,怎么可能真心为两个人的孩子而伤心哭泣。
皇上只觉得,甄嬛言语间的所谓在意,不过是为了逃离甘露寺这种清苦生活而已。
“罢了,既然容儿担忧自己做了坏事,朕便请敬贵妃来做此事吧。
如今我们来凌云峰许久,也该回去,用些斋饭了。”
“是,皇上。”陵容微微欠身行礼,她没有再多看甄嬛一眼,直接离开了这座黑漆漆的小屋。
甄嬛听几个人的脚步声音消失,方才打开被关紧的门,她扶着门框,瞧着越走越远的两个人,第一次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选择。
若是没有做那个逃出宫的计划,此时此刻自己已经是宫中的栩妃娘娘了,又怎会在这甘露寺中做些下人的活计,整日整日如同牛马一般劳作。
皇上看到了自己受苦的模样,竟然也并无一丝动容,可见从前的宠爱,都是因为那个纯元皇后罢了。
“你早就不是那个因为担心我害怕雷雨就来陪伴我的四郎了,如今只不过是一个日渐年老的普通人罢了。
但你既然不愿意我离开甘露寺,那就只好想些办法,再回到你的身边了。”
陵容与皇上,自然不知道甄嬛所说的话,两个人下山的时候十分沉默,直走到山脚下时,皇上才缓缓开了口。
“她与从前全然不同了。”
“臣妾倒是觉得,栩贵人与从前并无任何分别,她还是那般聪明,口齿也伶俐。”
皇上叹了口气,他说的哪里是甄嬛本人,说的其实是那个曾经七八分像柔则的甄嬛。
如今的甄嬛灰头土脸,不复曾经的美貌,但这心肠却与在宫中一样,仍旧精于算计。
若非晟妃说起从前之事,想办法将自己摘了出去,只怕她真的要靠朕的旨意,威胁性子软和的晟妃时刻照拂,在这甘露寺中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你倒是还会夸赞她两句,从前之事容儿明明还是在意的。”
当然在意,毕竟除了甄嬛,还有你这个恶人好好生活着,哪里能忘得掉呢。
陵容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温柔的笑意,她低声说了自己小气,“可她如今这般模样,不止臣妾,只怕皇上看了也觉心疼吧。”
这话并非是什么酸话,而是陵容试探,试探皇上是不是会像前世一样,对甄嬛念念不忘,再把她接回宫中当熹妃。
“她的所作所为,已不是吃一段时间的苦能偿还的了。”皇上并未告诉陵容,甄嬛在私下里都做了什么事情,毕竟在他眼里,帝王的面子更为重要。
“只可惜她身上的半分影子,再无人身上能寻到了。”
皇上已经毫不在意地直言甄嬛与纯元皇后的相像,毕竟那次故衣事件之后,宫中之人多多少少都猜到了。
也正是因为知道甄嬛与纯元皇后相像,恬妃才会这般在意,担忧这甄嬛日后成了抢夺自己皇后之位的绊脚石。
不断地吩咐着净白,叫甄嬛做些粗活累活,将那美貌磋磨的一干二净才好。
一回到甘露寺,恬妃就急忙奔了上来,她如今对皇上格外殷勤,虽然乌拉那拉氏还在,但恬妃已经在想办法要将她弄死。
如今只要将皇上伺候的开心,这皇后之位定是手到擒来的。
一旁的敬贵妃皱了皱眉毛,她看向陵容,“晟妃妹妹,与我一道,为孩子们供奉一盏海灯吧。”
陵容对此虽不热衷,但毕竟是为两个孩子添福的,便跟着敬贵妃一道,为攸宁和弘昱各添了一盏灯。
曹嫔与淳贵人同样过来添灯,但淳贵人眉宇忧愁频现,不复从前天真烂漫之态,似乎七阿哥的情况并不太好。
敬贵妃如今宫中位份最高,自然关切各位嫔妃,陵容因为与淳贵人关系并不好,便默默退到了一旁,打算自己在寺庙之中再逛一逛。
谁知曹琴默却在后头赶了上来,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她便开口询问起甄嬛的事儿来。
“姐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倒是叫妹妹有些惊讶。”
“你与皇上去凌云峰时,那净白刚好在恬妃面前谄媚,我便听到了一些消息,并非是有意探寻妹妹的踪迹。”
陵容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她点了点头,便将凌云峰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曹嫔。
“这甄氏果真有些手段,即便孤身一人被困在甘露寺,竟然还能与她甄家联系。
若不是今日凑巧被妹妹与皇上撞见,怕是改日弄个病重暴毙的理由,就直接逃出甘露寺了。”
“是啊,不过日后有敬贵妃看着,想必她想逃也逃不掉了。”
陵容发现这寺庙之中居然还有一池荷花,便忍不住地走去凉亭观荷,“姐姐呢,如今皇后被禁足,姐姐日子过得可还好?”
“有妹妹关心,我与温宜一切都好。好在寿宴之事,太后娘娘并未怪在我的头上。
不然我在宫中一定会寸步难行,又何谈为温宜争个更好的未来呢。”
“姐姐未来如何打算?继续与淳贵人混在一处,明面上做皇后娘娘的人吗?”
曹琴默摇了摇头,如今的淳贵人心底里恨死了皇后,怎么可能还会为已经倒台了的皇后娘娘卖命。
自己虽然没有受到皇后的牵连,但瞧着皇上的态度,又怎么可能敢继续站队皇后。
当下最重要的,便是找一个皇上喜欢的妃嫔靠近,打好关系,叫皇上不会因为皇后的所作所为,而疏远自己或是温宜。
“我也是争斗的累了,如今才发现,和妹妹一样安安心心在宫中养着孩子是最好的事儿。
那些出谋划策,费尽心机的事情,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吧。”
这意思很是明确,曹琴默在两易其主之后,终于要靠向自己了。
只不过此时的陵容其实并没有那么需要,毕竟无论是甄嬛还是皇后,都没能斗过此时的自己。
可她一张口,还是说了声对啊,“说起来,我最近给攸宁做了一只兔子,改日也送温宜一个。
她们这些小孩子,最喜欢这种可爱的小动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