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玲珑落水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大家便忘在了脑后。
兰一臣并没有上小舟,他和殷云仍坐在原地,此时殷明正在对他好言相劝,“官家把我叫进宫去,说是你要在赏荷宴上大动干戈,和长公主叫板。”
“你明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却依然一意孤行,这就是你为官处世之道吗?退一步海阔天空,不管长公主是不是真的做了错事,你也应该替官家考虑考虑,让他不要为你们为难。”
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兰一臣放下酒盏,颇为好笑的看着他,“右相说话好生奇怪,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不找别人麻烦,偏偏要找一个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妇道人家,我是吃饱了撑的吗?”
殷明听了这话,脸涨得通红,也幸好其他人都去舟上了,只剩他们三人坐在一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倒是告诉我,她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在我看来,她从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任何事情,一直是持家有方,善良敦厚的一个人。”
这话不仅兰一臣听了好笑,殷云心里也腹诽,长公主从小生活在深宫之中,说她善良敦厚,人畜无害,这就有点夸大其词了吧!
“在我还没有进入官场,进入长安城之前,她就应该知道我的存在了,所以她派人下了杀手,想将我置于死地。如果你说要我拿出证据,那么很抱歉,我已经将它上呈给官家了。”
“后来看我在长安城一路平步青云,她没了下手的机会,只好按兵不动,假装相安无事,但是她知道我在暗中查她,并且与你们来往过密之后,她又动了杀心。”
“在她送来的糕点里下了毒,这毒药不是来自他处,这是宫廷秘药最后一颗,可她没想到,琥珀替我吃了,而我却侥幸躲过一劫,安然无恙。”
不远处,泛舟湖上的人嬉笑声不止,是一幅美丽的画面,而这边,得知了真相的右相难以置信,他道,“这不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她虽然早已知道你的存在,却也没说容不下你的话,甚至在你来到长安之后,还想让你入住长公主府,是你自己拒绝的。”
“你认为我会住在一个仇人家里吗?因为你们,我的母亲早早的就离开了我,我若是住进了长公主府,恐怕早就已经没命了。你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却不相信我的一面之词,不过只是私心而已。说到底你就是舍不下你的荣华富贵,即便她真的做了那些事,你也会以各种理由包庇她,为她开脱,右相啊,你的心是偏的。”
殷明手握成拳,潜意识里还是逃避的,因为他真不知道如果这事是真的发生过,他该如何平衡两者的关系。
一个是他的骨肉,甚至亏欠他良多,一个是他的发妻,与她相敬如宾,恩爱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两者却互不相融,说到底还是要让他舍弃一样,因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如果他选了长公主,那这个儿子便彻底的不认他了,说不定还会成为政敌,但他还有一个儿子,如今出落的也很好,这个损失似乎是最小的。
如果舍弃了长公主,那他现在安稳的生活便会被打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没有了和官家的这层姻亲关系,这右相的位置怕是会岌岌可危,更严重的是他会妻离子散,下场更为严重。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兰一臣,虽没有说话,两人却在对方的眼中看懂了对方的意思,兰一臣心中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
这是母亲临死前让他上门去找的父亲啊,这是他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和他血浓于水的父亲啊,如今却真的要走到头了。
兰一臣身子发僵,确认了他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心中开始嘲笑自己。
明明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为何还抱着一丝丝的期待呢?他让母亲等了他这么多年,他应该痛恨他的不是吗?
都说天家父子无亲情,这话用到他们身上也不为过。
那个小时候会把自己抱在头顶骑大马的父亲终是消失了,所有的温情和暖意全都化成了泡沫,或许长大真的是一种罪过,因为长大看得太透彻了,失去了那份天真,他心中那个伟岸的高大形象的父亲消失了,眼前这个好像是一个陌生人。
“既如此,右相好自为之,至于我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也跟你无关了。”兰一臣藏起了自己最后一点脆弱,向着热闹的地方走去。
右相在身后看着,抬起手想阻止他,让他回来,不要把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可是那只手非常沉重,沉重的抓不住一点东西。
宁大姑娘正想把手中的荷花交给面前的谢裴煜时,却听到岸边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兰一臣走过来说话了,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有些气闷的跺了跺脚,这兰大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鼓足勇气的时候过来说话,害她错失了这个机会。
不知道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吗?表明心意是需要勇气的,她的婚姻要是不顺利,都是这兰大人害的。
兰一臣可不在乎她一个小女儿家的心思,面对众人,他独独将他的目光投向了长公主身上,这位风华绝代的尊贵人物看他的目光淡淡的,好像他是什么不用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解决的蝼蚁一般,殷明担心的跟在他的身边,如今,兰一臣算是以卵击石,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皇室啊!
其实殷明心里也是佩服他的。
当初茹娘身死,他明知道背后的主谋是玉珠公主,可他不能手刃仇人,因为她是官家最宠爱的女儿,哪怕知道她做的错事,也只是将她远嫁,或者关关禁闭。,可能为了他的茹娘偿命,所以他只能亲自动手,让她在和亲的路上有来无回。
只是这种报仇方式并不能让他痛快,所以他要慢慢的折磨玉珠公主,让她在草原上享受“最高的礼遇”,殷云想,自己已经变得阴暗了。
而他的这位表哥兰一臣,做事比他果决也更为直接,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哪怕冒着得罪官家,得罪右相的风险,他也毫不示弱。
这一点,殷云是自愧不如的,故而此刻愿意站在他身边,给他一股力量,让他不至于自己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就这么冲锋陷阵。
“长公主,可识得我母亲兰氏?”兰一臣负手而立,精致的眉眼处暗含机锋,让大家把这事都传扬出去,总好过遮遮掩掩来的从容。
长公主的右手搭在嬷嬷的胳膊上,姿态悠闲懒散,似是有些疑惑的开口,“你的母亲我怎么会认得?”
众人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打转,不知道他们暗藏何意。
是日午未之交,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长公主本打算让他们移步去凉亭歇息,有个私密的谈话空间,还没出口便遇上了这糟心的人。
“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不就是你的驸马爷的糟糠之妻吗?”
此话一出,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发出短促的一声“啊”后,湖面恢复了平静。
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可我记得你母亲应该已经去世了,所以你父亲再娶也很正常啊,难不成要让你父亲孤独终身吗?”
众人哗然,他们好像吃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瓜,不过这么听下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兰一臣却笑了,“长公主记性是不是不太好?你和右相大婚之时,我母亲健在,右相,你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