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眉间浮上淡淡愁容,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许多心事都只埋在心里。
裴昭就默默陪着他看书,写字。
许是见她乖巧,遇到不会的词句,萧凛便会耐心的教她读写。裴昭又藏了点小心思,故意学的慢一点,很多看上去复杂,但是她早认识的字,也装作不会,结果半日只看了几页书。
这样消磨时间,直到锦阳宫的人来传用膳,二人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沉如墨。
萧凛只带了凌风一人赴宴,裴昭随便吃了点东西,约莫着宴会结束,便只身前往含章殿。
守门的侍卫早已得了萧峥的命令,问了名字后就放行了。
与萧凛的临时住所不同,殿中把守极严,每个门廊都有侍卫驻守,倒是不见伺候的宫人一个。
裴昭被带到一个偏殿中。
她还未走到中央,门嘭的一声在身后合上。
“你运气倒是不错,总能遇见贵人,把你从那条船上救下来。”
萧峥从内殿走出,将眼前之人仔细打量,才与记忆中那个俊朗的少年完全重合。难怪相府刺杀那夜,分明是第一次见,却觉得那样眼熟,以至于自己傻到登船送药,险些丢了性命。
不过这些事,萧峥才不会承认呢,他宁愿自己是世人口中狂浪不羁的燕王,也不想当一个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傻瓜。
“那日,还要多谢燕王殿下和林公子舍命相救,蓝昭却没能拿到殿下想要的东西。”
裴昭态度十分乖顺。
虽然对萧峥的感谢发自真心,但几年前的阴影历历在目,她并不想与这个人牵扯过多。
萧峥显然不这么想,眉梢一挑,“你打算如何谢本王?”
“啊?”
萧峥耐着性子重复一遍,“你不是说要谢本王舍命相救,如何谢?该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吧?”
裴昭:“...殿下想奴婢怎么谢?”
萧峥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不如辞了齐王那边,以后跟着本王,回燕北...”
“不可!”
裴昭脱口而出,“是齐王殿下救小女下船,蓝昭以后便是殿下的人,绝不会离开殿下。”
“嘁!”
萧峥眸中登时暗了下来,“难道本王没有救你么,还为了你...你要报恩,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燕王殿下之恩,自是要报答,殿下若有用得婢女的地方,蓝昭万死不辞。”
裴昭说的诚恳。
她心知,萧凛那夜救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念她是个良家子,被无故卖上船,想给她留条生路,才把她带下船。
与萧峥因她险些丧命的恩情想比,确是相形见绌,但人心底一旦有了偏私之情,那杆秤就无论如何都端不平了。
此刻裴昭只有一个念头,留在萧凛身边,然后想办法把母亲从相府接出来。
“你真不愿意跟本王?”
萧峥寒声问,“跟着齐王,最多只是个丫鬟,跟着本王回燕北,本王许你做侍妾...”
“谢殿下抬爱,蓝昭已有主子...”
“罢了。”
萧峥有些生气的打断,丢过一只瓷瓶,然后一脚踹开殿门,扬长而去。
裴昭抹去额头的冷汗,将瓶中解药服下,便匆匆返回萧凛的住处。
翌日清晨。
裴昭才睡醒就被差去龙泉宫,给皇帝送些清越洲特产。萧凛还特意让人给她备了套衣裙首饰,清新淡雅,很符合她婢女的身份。
她对皇宫不熟,问了几次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龙泉宫。
倒是安静的出奇。
院中种着几棵银杏树,这个时节正舒展着黄绿相间的树叶,别有一番颜色。
树下一男子正背对着她,端坐抚琴。
琴声婉转,如泣如诉。
这是裴昭听过最好听的琴音,与之相比,相府那几个公子小姐的琴音中就暗含了太多浮躁与杀气。
裴昭不忍打断这样动听的琴声,听完一曲,才上前道:“婢女奉齐王殿下之命,给陛下送来清越山参两盒。”
那男子起身朝她走来,裴昭不由得屏住呼吸,若论样貌,萧凛已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但与此人相比,也偏刚硬锐利了几分,这张脸极具了女子的柔美,又不失男子的疏朗气质,当真是绝世无双的美貌。
裴昭晃神的瞬间,那男子目光也在她脸上停了一瞬,柔声道:“陛下还在丹室,你跟我来吧。”
“诺!”
裴昭应声跟上。
男子沉默不语,她也不敢搭话,一路跟随绕过前院,来到最西边院落的偏殿中。
“就放这吧。”
男子指了指旁边的桌案,上边堆满了各式礼盒,裴昭将两盒山参放在边上的位置。
正要离开房间,男子却开口了。
“齐王殿下身子还好么?”
“时有旧疾,不过已经在吃药了。”
男子嗯了一声,递过来一只木盒,道:“这是瑀送给齐王殿下的。”
裴昭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慌张行礼,“见过千岁大人。”
她只知皇宫有个一手遮天的九千岁,定是盛气逼人,不怒自威,怎想是这样温柔娴静的美男子。
不过,也就只有这般样貌,才能让皇帝放弃后宫佳丽三千人这件事,变得合情合理。
顾瑀将她扶起,视线忽的停在裴昭肩上,“你衣服脏了,换一件再离开吧。”
裴昭扭头,果然看见肩膀上落了一大片污渍,灰黄色的黏着在素白的衣衫上,格外显眼。
想着宫里规矩多,若是回去的路上被人看见,齐王免不了要遭人诟病,御下无方。
她犹豫了下,点点头,“多谢千岁大人。”
顾瑀带着她来到另一间偏殿,命人拿来一套衣服,然后就离开了。
裴昭合上殿门,只挑了一件素白薄衫匆匆换上,把其余的衣裙整齐的留在殿中。
打开殿门时,有两个太监正候着带她离开。
裴昭知龙泉宫是皇帝的寝宫,不比寻常宫殿,一刻也不敢多待,连眼神都不敢乱看,跟着两人往外走去。
然而路过一间偏殿时,还是听到了不该听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打开。
她脚步跟着一顿,低头就见一只葱白的玉手死死抓着她的脚踝,一阵凉意从脚底蹿入心房。
“哎呀,不懂规矩的奴才,咱家等下剁了你的手!”
带路的太监听见声响,狠狠在那只手上踩了一脚,随着一声痛苦闷哼,那只手立即缩回了屋里。
裴昭也被一把推开,门咣当一声合上前,她瞥见殿中那只手的主人,正趴在地上,求救般盯着她,想喊却喊不出声。
那满头的珠翠,锦绣衣衫,绝不可能是个宫女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