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虽然也算不上无风无浪的朝廷,但现在却已经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科道言官们连要换一个兵部尚书的话都放出来了。
杨博再稳坐兵部尚书的位子不下场,那他就是泥捏的的坐堂菩萨了。
而听到这个消息后。
严绍庭也知道,自己该结束躲在昌平避风头的日子了。
“龙虎军那边,由着杨金水折腾,但从咱们民壮队过去的人私下里交代好,往后吃着朝廷的饭,但根子却还在昌平,严鹄毕竟还小,龙虎军往后如何得靠他们撑起来。”
治安司公堂上。
严绍庭也没有避着人,将话说给了徐渭还有肖俊鹏等人听。
肖俊鹏立马点头。
他心里也清楚,严绍庭这个治安司司正要不是这一次避风头,平日是不可能一直管着昌平的差事。
而徐渭这个司丞,更多还是充当严绍庭私人幕僚的角色。
朝廷的大方向是徐渭抓着没错,但如今自己有了八品的官身,昌平这边具体的事情也基本都是自己在做。
感谢当初在通惠河码头上的那一跪。
肖俊鹏拍着胸膛保证道:“司正放心!虽然龙虎军设立,但皇上的意思人都是要咱们昌平出,您就放宽心,就算杨金水这个死太监暗地里拉拢,但这龙虎军是姓严还是姓杨,还得要两说呢!”
严绍庭瞪了肖俊鹏一眼。
这话也是能说出口的。
肖俊鹏缩了缩脑袋,却还是继续说:“您就放心吧,龙虎军三个千总都是咱们民壮队的老人,下面的副千总也都是咱们知根知底的老人,杨金水不可能拉拢过去的,无非可能就是再下面哪些个哨总、队正。”
严绍庭这才点了点头:“另外就是工厂那边的事情,产量还要提高,若是有必要就扩建,但也不能忙碌,毕竟地还是要有人去种的。”
肖俊鹏亦是收起方才的自信:“若是能从隔壁几个县招人就好了,不然工厂再发展下去,真的要因为人手不够而停下来了。”
严绍庭亦是皱起眉头。
当发展到了一个阶段的时候,人工到底还是会成为问题的。
他想了想,开口道:“这件事回头再议,若是可能的话,我会和顺天府商议商议,看能不能放开个口子,允许昌平将人带过来去工厂做工。”
毕竟现在大明还有着户籍制度。
寻常百姓在一州、一县能自由活动,但若是出了本县,活动起来终究是受限的。
三五个人走动倒也无妨。
但若是放在昌平工厂那庞大的用工需求上,偷偷跑到隔壁的怀柔县、顺义县大量招工是不可能的。
这事说到底还是得要走官方的程序。
至少顺天府要开一个文书出来,是允许府衙治下的州县能放百姓到昌平做工赚钱。
不过这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别县的人过来昌平干活,也是奔着赚钱的,又不是让他们治下百姓将户籍转到昌平来。
里外里还算是昌平帮着他们治下的百姓富裕起来呢。
见严绍庭如此说,肖俊鹏也算是稍稍放心了些。
严绍庭随后又对昌平的其他事情做了些安排后,便带着徐渭一同赶往京师。
毕竟接下来朝廷里的风浪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带着徐渭也能有着商量的人。
只是在严绍庭赶回京师的时候。
皇城大内。
内阁班房。
却是已经吵得一团乱。
科道言官们弹劾宣府镇、弹劾宣府总兵官马芳,甚至最后弹劾到了兵部尚书杨博身上,而杨博也对此进行了反击。
那这件事也就要摆到内阁来议论了。
“还请诸位阁老明鉴,不论怎么说,此次宣府镇拿着朝廷拨付的三十万两钱粮军需,便是有抵御三路大军于边墙外之功,但却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可那三千多蒙古人进犯京师,也是不争的事实。不论宣府镇有何理由,即便是宣府镇坐镇千里边墙,也不能成为他们逃脱了防备不慎,坐失敌军进犯京师的罪责!”
班房不大,装不下太多人。
科道言官们站在班房门外,冲着里面叫喊着。
宣府镇这一次必须是要受到惩处的。
而这样的话,在最近的弹劾奏章上,已经是重复了无数次。
“兵部尚书杨博坐掌兵部多年,下官等人也听闻这一次朝廷之所以开年后便额外拨付三十万两钱粮军需一事,杨尚书也是参与其中为宣府镇说了话的。”
“兵部不察边墙安危,在此次事情里更未能督察宣府镇上下,以致边墙失守,敌军进犯,无论如何兵部也是要承担连带责任。”
“前番蒙古来犯,昌平上下共进退,陛下不忍百姓受害不顾圣体危险,亲自率军出城御驾亲征迎敌,而兵部却从始至终无有作为,已不能用渎职懈怠而论。”
“依下官等人之见,兵部尚书杨博要负主要责任,理当退位让贤!”
科道言官们的弹劾路子,其实班房里坐着的几人早就熟悉无比了。
说理是说不过这些人的。
不说理,那这些人也是胡搅蛮缠的一把手。
而站在内阁班房里的杨博,却是脸色涨红,满眼的愤怒。
这帮言官当真是愈发的不可理喻,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反倒是一同被叫来的胡宗宪,整张脸都是黑黢黢的。
他这次纯属是无妄之灾。
你说这些言官弹劾杨博也就算了,怎么就搂带着将自己也给架在火上了。
“诸位阁老!”
“此乃军国大事,下官等人为国思量,为大明社稷思量,方才上疏弹劾,还请诸位阁老明鉴,酌情审视,严惩宣府镇及兵部上下,尤其是宣府总兵官马芳和兵部尚书杨博!”
“若诸位阁老推诿商议,下官等便只好入宫上疏陛下,请陛下圣明裁夺!”
最后。
言官们交了底,也将所有人都逼到了绝处。
杨博终于是忍无可忍,怒而转身看向班房外:“放肆!尔等是要反了天吗!”
他是真的怒了。
弹劾自己便也就算了,内阁这里议论议论就是。
现在竟然还要将事情闹到皇上那里去,这是真的要将自己往死里弄啊。
但是言官们也是不怕的。
领头的几人目光毫无畏惧的迎上了杨博的怒视。
“杨尚书当真是开玩笑了。”
“我等科道言官,遇朝堂内外有失,便有上疏弹劾之权,这是我朝大明律给的权力,难道杨尚书要不认我朝律法了吗?”
杨博当真是头疼不已。
他怒哼道:“科道言官闻风弹劾,自是无错。但弹劾之事,难道也能不查其中缘由便如尔等一般胡乱弹劾吗?宣府镇如今边墙外还有三路敌军未曾退下,你们便要弹劾宣府上下,难道不怕边墙因此失守?本官为兵部尚书,却无领兵之权,贼子来犯本官亦如尔等一样,事发后方才接到消息,又如何谈及渎职失察?”
可杨博这等辩解和反驳,如何能平息了言官们的弹劾。甚至有那么几个人,面露讥讽。
直面杨博的愤怒。
“杨尚书也说了,我等是可以闻风而奏,上疏弹劾的,至于其中缘由那就是朝廷和三法司该查的事情了。”
这头一句话便将杨博给怼了回去。
可言官们却没有就此罢休。
“朝廷历来赏罚分明,白就是白,黑就是黑。宣府镇当下仍有镇守边疆之责,可朝廷也该议定罪责,待战后再行惩戒便是。”
“至于杨尚书所言,自己也在京中不知前方事宜。可杨尚书难道忘了你是兵部尚书?兵部职责难道不正是沟通边镇,运筹帷幄吗?”
几句话。
直接就将杨博的反驳给怼的支离破碎。
这一刻杨博也终于是直面感受到了这些言官们的威力。
杨博脸色愈发涨红,重重的甩着袖子:“我看你们就是胡搅蛮缠,借机生事,意图搅乱朝纲!”
“我等言官职责所在!绝无错处!有本事杨尚书你咬我啊!”
一名年轻的言官,面色嚣张无比的盯着杨博,冷笑着开口反击。
你咬我啊!
这话一出,杨博真的是瞬间道心彻底破防了。
而那名开口说出此话的年轻言官,却是已经悄无声息的藏到了前面的都给事中们后面。
“放肆!”
“疯了!疯了!”
“我看你们都是疯了!”
杨博当真是被气的火冒三丈,但这时候也知道这帮言官们是认定了要在这件事情上弄他和宣府镇,与他们这帮人继续纠缠下去自己根本就占不到上风。
思来想去。
杨博立马转身,看向班房里的五位内阁大臣。
“诸位阁老,这一次宣府镇一事阁老们看的最是清楚,我杨博执掌兵部以来也是任劳任怨。这一次蒙古人来势汹汹明显就是预谋已久,若是没有下官在年初力争,朝廷拨付三十万两钱粮军需给了宣府镇。恐怕这一次蒙古人那三路大军,都有可能进来了。”
“三千蒙古人越过重重阻碍,进到京师地界上来,下官确也有责任,但这件事却也有个轻重之分。如今朝堂言官抨击下官,言称下官已经与兵部尚书一职德不配位,还请诸位阁老为下官主持公道!”
这里面杨博耍了个心机。
也算是说给外面那帮来势汹汹的言官们听。
那就是朝廷在年初拨付的三十万两钱粮军需。
言官们说自己力争让朝廷拨付钱粮给宣府镇,但却还是让敌人打了进来,所以自己需要担责。
但现在杨博便也反过来说起这事,要是没有他的力争,没有朝廷这三十万两钱粮军需,很有可能宣府镇的局势会更加凶险。
班房里。
李春芳闭口不言,默默的看着面前堆放的那些弹劾奏章。
他对这件事其实并不想参与。
不论是杨博还是言官们,都不是好相与的。
这个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袁炜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对言官们在宣府镇还没有击退来犯之敌的时候就开始搞事,却也感到一丝不满。
不论怎么说,不管这件事最后该怎么定责,谁来承担最大的责任,那也该有点眼力见等到事情结束再论。
现在就说惩处算怎么回事?
等朝廷定下来了,消息传到宣府镇,是不是要逼着前线的将士们自裁?还是要马芳这个总兵官临阵之际被拿下问罪?
恐怕到时候都不用边墙外的蒙古人出多少力气,就能从容的散着步走进宣府。
想到这里。
袁炜心中不由就多了几分猜测,目光也开始游离了起来。
眼看着事情发展到现在。
高拱抬头看了眼严嵩和徐阶。
他倒是没指望袁炜或者李春芳开口,毕竟这事说到底和他们也确实没关系。
但自己不一样啊。
未免前面两位放出话。
高拱琢磨着,还是缓缓开口道:“依我看,这件事当下议一议也未尝不可,但若说定罪那总也得等事情落定,等关外的敌军退下再说也不迟……”
一边说这话,高拱一边打量着严嵩、徐阶的反应。
他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不管怎么说,现在朝廷还要依仗宣府退兵,总不能这个时候乱了军心。”
只是高拱话音刚落,班房外的言官便喊了起来。
“高阁老这话就不对了,难道朝廷就要坐视宣府做大,整日都用边关御敌来要挟朝廷了?”
高拱顿时心中一惊,立马怒瞪双眼看向外面。
他冷哼一声:“内阁议事,是尔等插嘴的时候吗!还要不要规矩了!”
他不得不开口镇压。
言官们连这等话都说出来了,要是不阻止,恐怕如前唐藩镇做大之类的话都要说出口了。
外面安静了下来。
徐阶也面露笑容:“肃卿息怒,惟约也消消气。”
不等两人开口。
徐阶便看向了上方的严嵩:“这事闹的,原本以为吵一吵也就好了,现在看上上下下都认着理。虽然肃卿说的当下还不到定罪的时候,免得宣府那边军心不稳,但朝廷也不能拖延了事情,不然内阁倒是真的渎职了。所以,不知首辅对这件事……”
当徐阶说出这话的时候。
杨博立马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徐阶。
虽然徐阶看着是息事宁人,可这话里话外,却还是要问罪各方的意思啊。
严嵩心中冷哼了一声。
这个徐老倌儿最后竟然还将祸水给引到了自己身上。
睁开眼。
严嵩看了眼徐阶,而后看向高拱和杨博。
最后落在了外面的言官们身上。
老严头嘴角微微一笑。
“那就上奏陛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