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书房里,祖孙三代人的对话,总算是结束了。
不管严世蕃到底能接受多少。
但他终究还是当着老爷子严嵩的面,点头认同了严绍庭会严查浙江道有司官员的计划。
至于说严家的未来。
这件事,严世蕃嘴上没说,但心中到底还是不大认同的。
他有句话今日里没有说出口。
小阁老我只看今朝。
而在祖孙三人的交底之后,严绍庭便彻底进入到了繁忙的节奏之中。
虽说顺天府当下灾情已经渐渐稳定下来,灾民们也在周云逸的带领下,在昌平进入到灾后重建工作中。
但依旧有很多事情是需要他最终拍板子决定的。
几座砖厂、石场以及大型家禽养殖厂,在严绍庭拍板子之下拔地而起。
所有清理出来,以及即将被清理出来的淤积田地,也被重新规划。
现如今,这些地已经被严绍庭安排着,等待已经南下去吕宋取回的红薯了。
而在严绍庭将顺天府的事情处理好之后。
来自东南浙江道、苏州府、松江府的事情,也在短时间内如潮水一般的涌到面前。
于是,他在内阁里也正式的有了一张办公桌。
这件事,还是徐阶在内阁会议上提出来的。
理由自然是如今严绍庭身上担着东南的差事,理应在内阁有个办公的地方,方便处置东南的事情。
至于说这个理由背后,有没有他对严绍庭示好,以求能在苏州府、松江府田亩隐瞒一事上,得到些许退让的期望,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处之泰然的坐在了内阁办公之后。
严绍庭便立马以专办东南之事的权柄,明文督令浙江严查新安江大堤被毁,以及苏州府、松江府田亩隐瞒之事。
内阁这时候自然也是出面,配合着严绍庭在朝中放声,要根据大明律将这两件事情严查到底。
一时间,朝堂内外,无数的风声走动。
而远在苏州府督粮道署的张居正和海瑞,自然也在不久之后,收到了来自于严绍庭的手令。
内容很简短。
苏州、松江两府改棉为桑的国策,必须要加快推行,十五万亩的棉地,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种上桑苗。
而两府隐瞒的土地,具体数目,如何隐瞒,涉及那些在位官员和人员,都必须要整理出来,报上京师知晓。
浙江道有司衙门,也必须要尽快查明新安江大堤被毁背后一应涉案人员。
锦衣卫衙门为此将朱七派出,带队前往苏州府、松江府以及浙江道,追查这两桩事情。
一时间。
朱七还没有到东南地界,东南便已经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在安排好事项后,并与吕芳商议着,将胡宗宪、杨金水一同召回京师后。
严绍庭便借着在内阁当差的机会,开始了拉着老严头、徐阶、高拱三人打麻将的日子。
在严绍庭看来。
这大概也是和而不同的一种表现吧。
只是远在苏州府的张居正,此刻却坚定的觉得,自己和海瑞就是无法沟通交流的。
若不是朝廷的旨意,他绝对会想法子将这个海刚峰给赶走。
苏州府督粮道署。
主厅有谷堂,张居正脸色漆黑的盯着面脸上肤色黝黑的海瑞。
这人就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
张居正心中暗骂,伸手按压着突突不止的太阳穴:“刚峰兄啊。”
海瑞脸色冰冷,等张居正一开口,便立马斩钉截铁道:“下官还是那句话,不论是朝廷之前的旨意,还是如今严侍读的公文,下官都只负责清查苏州府、松江府两府隐瞒田亩一事。”
自从朝廷最新的公文下来后。
如今成了自己上官的严嵩长孙严绍庭,竟然明文要求自己必须查清两府隐瞒田亩一事,以及浙江道新安江大堤被毁一事,还让自己不必理会两地有司官府可能的推诿和阻拦。
那位自己素未蒙面的严绍庭,可是身份清清楚楚的严党啊。
反倒是眼前这位张太岳,向来以清流忠臣自居。
如今……
却反而一心想要让自己暂时停下清查两府隐瞒田亩的事情。
这大明朝,到底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海瑞的内心,陷入到深深的怀疑之中。
张居正长吁短叹,一阵头疼的说道:“刚峰兄,你我如今搭伙当差,你也是清楚这一次朝廷的意思,那是以国策为先,朝廷和严侍读是要我们尽快完成苏州府、松江府十五万亩棉田改为桑田的事情。”
海瑞脸色紧绷:“下官知道。”
但我海刚峰不认。
张居正看了海瑞一眼,就知道对方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他不得不继续劝说解释道:“如今两府因刚峰兄之功,查出田亩隐瞒一事,这是刚峰兄的功劳,也正是因此,我等便可以借此逼迫这些闹事的棉农改田。
可若是刚峰兄这时候还要继续查两府田亩隐瞒一事,刚峰兄心中亦是清楚,此事背后牵连甚广。
一旦刚峰兄查的太过,这些人必然会群起而攻之,到时候都不需要他们出手,只要这些百姓聚集将这督粮道署给围了……
刚峰兄,我们两的差事便办不成了!”
这样的话,张居正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多少次了。
他口干舌燥的伸手在桌子上抓了抓,却找不到茶壶。
张居正心中愈发烦躁,看向屋外,怒吼道:“人呢!都死哪去了?连给人一口喝的水都没了吗!”
海瑞抬头望了眼无能狂怒的张居正,眉头皱紧。
屋外。
督粮道署的差役慌慌张张的提着茶壶,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将茶壶放下后不敢停留,转身就逃离了这个旋涡地。
海瑞这时方才开口道:“下官其实只想知道一件事。”
张居正这会已经是猛灌了几大口茶水进肚,伸手将嘴边的水渍擦去,他瞪大双眼开口问道:“什么事!”
海瑞眉峰皱紧,合手躬身道:“下官敢问张阁老,苏州府、松江府田亩隐瞒一事,且不说现在还是将来,只是到底要不要查清楚?”
有谷堂里。
张居正沉默了。
他想到了自己在接到严绍庭公文的同时,收到了来自于老师的私信。
海瑞也不急,只是静静的站在张居正的面前,等待着对方开口回答。
许久之后。
低着头的张居正,眼底不断的闪烁着艰难的光芒。
他缓缓的抬起头,目光深深的看着海瑞:“他日我若为内阁首辅,必将查清此事!”
不在地方,不知地方艰难。
当初离京之时,张居正也是满腔热血。
只是在这苏州府待到如今,他才深感地方施政不易。
两府田亩隐瞒至此,百姓胆敢对抗朝廷国策。
其他地方呢?
整個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呢?
从那一刻开始,张居正便明白了,如今自己不可能改变局面。
唯有自己掌握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后,才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但那却不是现在。
海瑞双眼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他有些疑惑和不解的看了张居正一眼。
他不明白。
为何这位清流中坚的官员,会选择无视当下已经查出来的问题。
甚至于。
他竟然会说出,等他有朝一日成为内阁首辅,才会来过问此事。
他真的是想要查明现在的问题吗?
还是说,他不过也是如其他人一样的官场老手,热衷的也不过是升官发财而已。
尤其是在,有着出身严党,却严令他们查明东南案情的严绍庭在前。
海瑞的心中很自然的就出现了一个念头。
那位远在京师,素未蒙面的严绍庭,虽然出身严党,但或许当真是个清官忠臣。
而这位近在眼前的张阁老。
则必然是个只知升官发财的奸佞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