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柳爽哭累了,耗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躺在陈三爷怀中沉沉睡去。
陈三爷把她抱上车,放在后座。
自己来到驾驶位,启动车子,径直离去。
陈三爷突然想起了玫瑰,想起了这个曾经的好妹妹,又在反光镜里看了看沉睡的柳爽,这不就是第二个玫瑰吗?
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谁看不起谁?
这个世界,谁敢说自己完全干净?
出来!
谁敢说自己没做过一件错事、一件龌龊事、一件自私事?
谁敢说自己没有一点私心?
都是人,谁比谁高尚到哪里去?
都会犯错。
人道,决定了我们的共同特征,低于天道,高于鬼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圣人和凡人的差别就是:圣人每日三省吾身,知错就改。
而凡人,知错不改,一路错下去,最终滑向无尽的深渊。
陈三爷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本来计划完美,可以赢得一切,可此情此景,看着柳爽吐得一塌糊涂,他觉得人生特没意思,不知道争什么,抢什么。
好累,好乏。
突然又想起了慈母生前反复嘱咐的那句话:三儿,做个好人。
我还是好人吗?
陈三爷一遍遍问自己。
大地苍茫,万籁无声,汽车孤独地行驶在沿海土路上,恰似他的人生,荒凉、落败,似乎有方向,又没方向。
这无尽的斗争什么时候落幕?
这苦涩的人生什么时候是个头?
人,我为什么做人?
陈三爷终于想到了人类这一终极命题。
为什么做人。
人类的价值在哪里?
佛经说,人类是仙界犯了错,发配到这个世间的。
现在,他信了,就是发配,来吃苦的。
如果冥顽不灵、继续作恶,就会再一次往下滑,到恶鬼、畜生、地狱道。
万千累劫,求出无期。
就像一只猪,经过八万四千大劫,一遍遍地被宰杀,最终才能超脱苦海。
六道十法界,都是自己筑基的,和旁人无关。
佛,无论你信与不信,他都在那里。
因果,无论承认不承认,它都成立。
无数高人、富商、才子、智者,乃至官宦,最终皈依佛教,难道他们傻吗?
因为这个人类的终极问题,只有在佛经才能找到答案。
“弘一法师”李叔同,擅绘画、工书法、作诗词、精金石、通音律,第一个引进西洋话剧的人,几乎是个全才,一首“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引爆天下。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比普通人聪明万倍、幸福万倍,金钱无数、美女如云,在最辉煌的时刻归于佛门,何故?
他看到了真谛:人生无常,及时行善,早出轮回。
张学良为什么叫“小六子”?
寺庙里捐了个替身,出门后听到什么就叫什么,正巧赶上一个人喊另一个人“小六子”,于是他就叫小六子了。
陈三爷在后视镜中看着沉睡的柳爽,此时此刻他没有一丝男女的欲望。
这一刻,靓丽的身材黯然失色,高耸的胸部索然无味。
她只是一个女儿,穷人家的女儿,曾经被父母托在手心里的宝儿。
她也曾牙牙学语,步履蹒跚地跑向父母,张开双臂扑向父母怀中。
她也曾豆蔻之年,背着书包上学,在诗词歌赋中,畅想着古人的生活。
她也曾及笄之岁,竖起头发,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而如今,她为了生活,用尽心机,拼尽全力。
晚上,陈三爷回到家中。
山杏已和吴妈做了饭,沈心茹正等待陈三爷回来。
陈三爷步入小院,沈心茹已在屋门口,翘首以待。
陈三爷二话没说,直接走过去,一把将沈心茹搂在怀里,一声不吭,就这样紧紧地搂着。
良久,沈心茹说:“怎么了?”
陈三爷低沉地说:“没什么。”
沈心茹知道自己的男人又委屈了,或者又有所感悟,轻轻地拍着陈三爷的后背:“洗手,吃饭。”
洗手、吃饭,看似平淡无奇,却蕴含着大道理。
人生不就是吃喝拉撒吗?
再重要的事,也得吃饭。
平常心,即是道。
人间所有的痛苦,就是源于一颗起伏不定的心。
沈心茹不愧是弘一法师的弟子,轻描淡写,转移了陈三爷的忧伤。
深夜,很好的月亮。
陈三爷和沈心茹躺在床上,月光射入屋子,映得床头一片洁白。
“老公,你今天怎么了?”沈心茹抚摸着陈三爷的发迹说。
“挫败感。”
“说说。”
“老婆,你说人这一生,为什么活着?”
“为自己所爱的人。”
“什么是爱?”
“爱,就是你饿了,我有一块饼,我给你;爱,就是你伤心了,可以趴在我怀里哭;爱,就是我身处险境,你不顾一切去救我;爱,就是现在,你我偎依床头,诉说着人生。”
“爱是过程,还是结果?”
“过程即结果,结果即过程,一念千年,千年一念。”
“老婆,为什么有时候我总想哭?”
“善良的种子,眼泪是雨露。”
“老婆,我做的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医逢信者方可救,道遇无明枉为真,甘露不润无根草,佛法只度有缘人。”
“老婆,我们的孩子能听到我们的心声吗?”
“我们的孩子走了,你难过吗?”
“难过。”
“那就能听到。”
“老婆,我没有在世人面前表现的那么强大,你会失望吗?”
“你是船,我是帆,你是轩,我是辕,你是波涛,我是港湾。”
“老婆,我们的下一代,还会这么苦吗?”
“不知道。”
“老婆,如果有一天,有人杀死了我,你会对他说什么?”
“操你娘。”
陈三爷潸然泪下,将沈心茹紧紧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