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府缉魔司,事务殿。】
【看着明眸皓齿,眼神灵动,比你大上少许的姑娘,正在对着你打招呼,你看着她的面容,感到有些莫名的熟悉。】
【可对于许多人,许多事都是漠不关心的你,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将这个看起来干净澄澈的少女,忘在了脑后。】
【阮秀秀看到了你眼中的迟疑,本来笑意吟吟的小脸顿时一垮,有些郁闷:“小师弟,你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
【熟悉的语气、面貌,叠加在一起,你这才恍然,想起了曾经云鸾山上,那个在观剑林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
【阮秀秀,观剑长老的亲传弟子,听闻,也是未来云鸾山镇宗宝剑的继承人。】
【云鸾山中,她算是少数对自己抱有过善意的人,虽说没什么交集,但毕竟是之后缉魔司的同道,表面功夫起码得做上一做。】
【于是你颔首点了下头,打了声招呼,看到你有了回应,少女笑眯眯的,眼睛都成了一对月牙,看起来心中完全没有包袱。】
【就好像并没有将所谓的‘斩妖除魔’,当作一场拼上生死性命的赌博,而只是一次出山游历,游山玩水一样。】
【你二人揭了‘缉魔令’,将名为澜沧江的基本信息了解过后,便在项逐鹿的嘱咐下,启程前去。】
【听说,与你流淌着同样蛟龙血的古鸿剑,距离第二步‘大先天’只差一步,吞吃人身,就是为了食用人身上的‘人气’。】
【周天采气,采得是万物之气,生灵气、养剑气、浩然气...皆可作为踏入‘大先天’的媒介。】
【妖魔修行,在抵达第二步‘大先天’之前时,都喜欢采集人身的生灵气,以及受到他们供奉的香火气,因为这样,就能彻底褪去妖魔特征,隐入人群。】
【如果让古鸿剑成就‘大先天’,不仅二人合力难以抗衡,同时想要再度缉拿于他,难度不亚于登天。】
【作为武夫,日行百里只是寻常,你与阮秀秀用了五日,便已奔走六百里,到了那一条浩浩荡荡,奔流不息的澜沧江畔。】
【江面之上,河浪滔滔,屹立于乌篷、舢板之上的渔夫,不时可见,见到这一幕,你心中微微有些疑虑,既有蛟龙作乱,为何还敢有人,于河中打渔?】
【当你与阮秀秀同行,到了那一方在缉魔司卷宗记载,已被屠戮一空的河边渔村,却惊愕的发现,此地每家每户,都有人烟,与你想象之中的荒芜,截然不同。】
【听到村口动静,一位披着粗布乌衣,看上去颇为精瘦,约莫四五十岁的渔民,提着鱼叉,带着几个人手,从村落中走出。】
【他一眼就看见了你与阮秀秀身上的穿衣打扮,质地不凡。】
【“两位贵客从何而来?我便是此地渔民的主事村长。”那渔民眼中精光一闪,很好的隐藏了眼眸里的贪婪,同时客客气气的低声道。】
【对此,你冷眼瞥了他一眼,觉察有些不对。】
【但一侧的阮秀秀却手提宝剑,效仿她大师姐那般模样,把眉一挑,玉颈微扬,便颇为骄傲的扬起了腰间的‘缉魔令’。】
【“梧桐府缉魔司铜章巡守,听闻此地蛟魔作乱,特来斩妖除魔!”】
【“如若尔等受蛟魔挟持,掳掠此地,只管直言,我等定当将其头颅取下,斩尽杀绝!”】
【她的眼中充满了不谙世事的明亮,此时日暮西斜,可村落之中,却连一点灯光都无。】
【当黄昏披撒在阮秀秀的肩头,她以为接下来,自己迎接的就是一片憧憬,将被敬如神明,但是...】
日渐黄昏,河边村落。
窸窸窣窣。
随着阮秀秀的话语落下,有阵阵动静响彻。
紧接着...
足足数十口人,站在了村外,目光紧紧的凝视着二人,几乎每一个人手里都提着刀具,铁具,将自缉魔司来的二人,围成了一圈。
“这里没有什么蛟魔,缉魔司的两位大人。”
“不过你们有一点说对了,那就是此地月余之前,确实空无人烟,我等也是最近才搬迁过来的。”
“这里靠近澜沧江,地势又好,每逢捕鱼撒网,都能罩住好多的渔获。”
“我们这些靠水吃水的渔夫们,想在城里买个房子,录上籍贯,就得在这种地方,才能有盼头。”
“两位,就别给我们这些可怜人添乱了。”
那渔民村长语气生硬,手里握着一块透明的石头,哪怕明知道面对的是两个第一步的武夫,也没有太多畏惧。
阮秀秀懵了。
这和她想象中的遭遇,完全不一样。
而看着这渔夫手里握着的石头,宋柴薪则淡淡的笑了:
“留影石?”
“谁给你的?”
“那头蛟魔?”
渔夫村长面色有了变化。
而宋柴薪只是鼻尖嗅了嗅,作为蛟龙种,他对于血腥气很敏锐。
哪怕眼前的村落在刻意隐瞒,但他依旧能够闻出淡淡的血腥味,从每一个人身上弥漫。
这在场的人啊...
几乎没有一个,没见过血的。
“缉魔司有一种制式秘宝,可以监察下辖范围内,泄露妖气的妖魔行踪,那头蛟龙的底细,就是这样暴露的。”
“同时,因为这河边村落百户皆空,缉魔司自然而然,便以为这些条性命,都是那条蛟魔亲自出手,吞吃入腹的。”
“但实则不然,”
“这个村落,是你们借助那蛟魔之势,给上上下下,全都屠杀殆尽,然后供奉给他的吧?”
“蛟龙翻身,则江河震动。”
“你们将信仰与人命献祭给他。”
“而他则反馈给你们无数珍奇渔获,叫你们每个人都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报酬,从此后半辈子,有望安稳。”
宋柴薪身披玄衣大氅,在寒冬腊月里,冰冷的语气,再配着那一副露出獠牙的冷冽表情,叫这些人瞬间勃然色变,甚至举起了手中的刀具:
“你在瞎说些什么!”
有人矢口否认。
但有的人,则仗着那渔夫村长手里,有一块可以烙印影像的留影石。
当下鼓动人心,向着二人欺身前来:
“缉魔司斩妖除魔,同时这些大人们的规矩,也异常森严。”
“平时咱们贱命一条,被他们逮着,杀了也就罢了,但眼下咱们握着留影石,后面又有那位在,他怎么可能敢将我等赶尽杀绝?”
“只要留影石有一人传出去,他杀我们,就是在将自己的名声、前途、未来,全都葬送在这里!”
“我等都是在江水边上讨命的,明明没做过的事情,他凭什么硬盖在我等的头上?”
“就是,今天大不了豁出去性命,也要讨个公道,他只要敢动手,就是在自毁前途!”
“把这两人赶走!”
哗啦啦!
霎时间,几十个人向阮秀秀与宋柴薪逼迫而来!
阮秀秀并没有太过惊慌。
但此刻,她的白净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看着那愈来愈近的鱼叉,甚至在上面,她都能嗅到血腥味儿...
在出山历练的时候,
阮秀秀不是没有想过,此行会遇到妖魔,会与妖魔拼死搏杀,以此捍卫人道正统,哪怕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她从未预料到,比妖魔更可怕的,竟是人心。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人能与妖魔勾结!
但...
阮秀秀却忘记了,
就算眼下大昭立国,但是端坐神庙的,九成九,也依旧都是妖魔出身。
就算是官府、缉魔司,哪里又能将天下妖魔除灭!
护着一亩三分地,就已经是极限了。
如果,如果这些话都是真的,不是宋柴薪凭空猜测,那这些人,与披着人皮的妖魔,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这些猜测并不真实,一切都只是凭借蛛丝马迹,胡思乱想的呢。
那他们要是动手,岂不就是在草芥人命!
虽说作为武夫,草芥人命之事早已屡见不鲜,习以为常,但是作为缉魔司,作为云鸾山门徒,她的行径要是被记录下来,这...
黄昏映照之下,看着那枚晶莹剔透的留影石,以及近乎戳上自己的鱼叉。
阮秀秀脑海里第一反应。
竟是往后退去,而非拔剑出鞘,震慑住这些亡命之徒。
她退了一步,鬓角发丝被风吹起,露出了双眸里的一丝犹豫。
而这一缕退意,被那些原本还有些惧怕、踌躇的渔夫们见到。
顿时叫他们眼底的怯意,消散殆尽。
而后,看着这位如同皎月明珠般的倩影。
有些人的眼中,甚至闪过了贪婪,‘嗷’的一声,就想要挺起鱼叉,擒上前来!
然而...
正当阮秀秀一退再退,被重重包围,一双秀眉紧紧皱起,思索着是否要‘狼狈而逃’之时。
砰,砰,砰!!
一连串的拳拳到肉之声,接连不断。
“有些时候,你越是被规则束缚,那么,你就将越发步履维艰。”
“哪怕,你潜意识里觉得他们有可能是错的,但你偏偏没有绝对的证据,所以投鼠忌器。”
呼呼~~
寒冷的海风,伴随黄昏降下,吹的宋柴薪一头发丝狂舞。
随着这些渔民暴动,在原地如同泥塑一般,站了很久的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同时...
一步,一拳。
几步走过,他的拳锋之上,已经遍染鲜血。
“陷入这种局势,就如同陷入泥沼一样,会越叫拿住把柄的‘弱小者’们,肆无忌惮。”
“但你为什么要犹豫,踌躇?”
“只是因为你心中的规矩,在束缚你么?”
“可你只需要知道,你是对的不就是了。”
“只要是对的,你只管出拳。”
“哪怕千夫所指,又能如何?”
阮秀秀愣愣的看着宋柴薪那一件大氅袖上,由一尘不染,变作血迹斑斑。
而后...
那少年脚步稳健,拳如雨落,如同屹立于尸山血海的彼岸。
只是几个呼吸!
场中站着的,就只剩下了那拿着留影石的渔夫村长。
“你在威胁一位修行者,赌他会在乎前程?”
“如果来的是别人,或许还真不好说。”
“但...”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你以为你仗着你后面的一条爬虫,就能和我赌命?”
“你也配。”
“本来方才所言,不过是顺藤摸瓜的一些猜测,可你们的做法便证明了,你们只是妖魔走狗,而非乡间渔民。”
“我修拳,就是为了超脱樊笼,不受拘束。”
“你赌我的怜悯?”
“那还不如,跪下求我!”
随着留影石记录完毕,闪烁荧光‘忽’的一下向后飞走,那渔夫早已两股战战,彻底懵了。
眼前这人,究竟是斩妖除魔的缉魔司巡守...
还是一尊活生生的妖魔?
直到————
一尊与宋柴薪有着三分相似,只不过头顶蛟龙角,衣摆下有尾,面上覆盖一层薄薄的鳞片,笑的邪性的青年,
缓缓捏着那块飞走的石头,从这河边村落后方的澜沧江中,一步一步走出...
这一场闹剧,才算进入正戏。
“古月...”
“这么些时间未见,”
“你可真是叫我,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