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郑河清的心事(一)
作者:文火煮茶   东洲往事最新章节     
    话说这个节骨眼上,渤海国那边更是不太平。林长卿一脸震惊地望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莞尔,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当真是玉轮国的细作?”
    莞尔一声不吭。林长晔急了:“哥你跟她废什么话?命人搜查她的身上和住处就是了,有了物证还怕她不开口?我告诉你,嫣然已经招了,无论你招不招我都能定你的罪,坦白从宽或许能留你一条命!”
    “怎么这么大动静?”一个温和而又不失坚定的女声响起,是郑河清来了。
    林长卿起身行礼赔笑道:“阿娘怎么来了?一个宫女犯了错何劳您老费心呢!”
    “那你倒是说说,她犯了什么错?”郑河清见莞尔双眼饱含泪水,不禁问道:“莞尔是我身边的人,我觉着妥帖才指派给你的。怎么,你觉得不好?”
    “阿娘,她……”林长卿犯难了,犹豫着该不该告诉郑河清。
    “太后,莞尔可能是玉轮国的细作。”林长晔道。
    “什么?细作?怎么可能!长晔,这可不兴胡说!”郑河清道。
    林长晔见郑河清称呼他为“长晔”而不是“晔哥儿”,知道她心有不悦,忙跪下道:“太后圣明,此事儿臣还在盘查。眼下前线战事失利,臣唯恐宫中有人作乱,与贼人里应外合。”
    “林长晔!”郑河清斥责道:“莞尔和嫣然两姐妹是朕钦定的,一个服侍卿哥儿,一个服侍你。朕早就听说你的夫人善妒容不下嫣然,本想宣她进宫好好教育一番,后来她自己离开了你,这件事也就罢了。她们姐妹虽不是名门出身,但论样貌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你若是不喜欢嫣然,自己说与朕听就是了,何必给她们扣上这么大的罪名?间谍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再说了,她们两姐妹都是扶余人,眼下扶余国与玉轮国打得正酣,她们又怎么会是玉轮国的细作?”
    听到郑河清自称为“朕”,林氏兄弟知道她真的生气了。哥俩一个上前握住她的手,另一个膝行向前抱住她的腿,异口同声道:“太后息怒!”
    林长晔道:“太后容禀,莞尔是否为细作虽未坐实,但嫣然却是坐实了的。半个月前儿臣坠马之后每日昏昏欲睡,太医口口声声说儿臣是撞到了头,实则不然,是有人在儿臣的药里动了手脚。”
    “此话当真?”郑河清大惊失色,她到底还是心疼林长晔的,忙对他说:“你别跪着了,起来回话。”
    林长晔答应一声,起身道:“那位太医姓樊,已死于非命,或许是被人灭口了。”说罢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莞尔。
    “樊太医要害你?不对吧,虽然每日为你诊脉的是他,但他开的药方都是先由院使和院判过目,再由尚药局抓的药。即便樊太医开的药方有问题,院使、院判和尚药局抓药的宦官怎么都没有发现?还有,你说嫣然是细作,这件事和嫣然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林长晔道:“樊太医的药方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诊断结果。尚药局的药原本是正常的舒经活血药,但在煎制过程中被人下了过量的酸枣仁和首乌藤。这两味药适量使用有安神助眠之效,过量使用则会令人昏睡,而这酸枣仁和首乌藤正是嫣然放的。樊太医每日诊脉,怎会发现不了儿臣脉象异常?他一口咬定儿臣的嗜睡是坠马时磕到了头,这样就能把嫣然下药的事遮掩过去了。太后若是不信,可以亲自看一看嫣然的口供。”
    “我当然是信你的,给你下药的人真的是嫣然?她……她要干什么?”郑河清佯装镇定,手却开始不听使唤地发抖了。
    “自然是要让儿臣无法领兵出征,改为卢早行领兵,这才有了辽东战场的失利。”林长晔道。
    “报,陛下,太后,清源君,在谢尚宫住处发现附子。”一名宦官首领入殿,呈上从莞尔住处搜出来的东西。
    林长晔看了一眼莞尔身后的两名女官道:“搜身。”很快,在莞尔随身携带的荷包中也发现了同样的附子。
    林长晔把荷包扔到她面前道:“附子可是毒物,宫中除了尚药局之外禁止任何人持有,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来人,大型伺候!”
    “不必麻烦了,奴婢的确是玉轮国的细作。”莞尔伏地叩首道,“莞尔愧对陛下和太后的信任,罪该万死。”
    郑河清又气又急,指着莞尔怒斥道:“好啊,莞尔、嫣然,真是一对好姐妹。朕可怜你们没了爹娘,又生得这样出挑,这才有心抬举你们。你们,你们怎么能……”
    见郑河清气得满脸通红,林长卿唯恐她喘不过气来,忙上前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好在儿臣没事,您不要太过担心了。”
    莞尔被林长晔带走后,郑河清依然惊魂未定。纵然她经历过大风大浪,但此次敌人隐藏之深、危险之近却让她震惊不已。莞尔和嫣然姐妹是她亲自指派的,万一长卿有个三长两短,岂不等于她害了自己的亲儿子?方才兄弟俩指出谢氏姐妹有问题,她还替她们分辩,真是可笑!自己这些年只知道享清福,竟然不知道已经糊涂到了这种地步!
    她心虚地看着林长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卿哥儿,你真的没事?”
    林长卿笑着安慰她:“我没事,她没来得及下毒,阿娘若是不放心就再找个太医来看看?”
    郑河清一听到“太医”两个字,立刻联想到了樊太医,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太医院也要从上到下仔细盘查一遍才好。我这两年越发糊涂了,宫里竟然藏了这么多细作,我……唉!”
    林长卿安慰道:“阿娘不要自责了。他们是有备而来,专挑您的弱点下手,您宅心仁厚,这才着了他们的道。”
    “卿哥儿,娘还记得,这个莞尔当初是娘非要塞给你的,我只道她是个好人家的孩子,哪知她差点害死你。你真的不怪娘多事?”郑河清哽咽了。
    林长卿笑道:“娘是为我好,我怎么忍心怪娘呢?只是今后这种小事您别再操心了。”
    郑河清听这话,感觉到儿子还有那么一点责怪她的意思,只好岔开话题:“对了,你们是怎么发现她俩是细作的?”
    林长卿道:“今天若不是长晔进宫告诉我,我也和娘一样蒙在鼓里。”
    “晔哥儿?对了,他不是被下药了吗?每天睡得起不了床,竟然还能脱身?”郑河清很是惊讶。
    林长卿叹了口气:“说来惭愧,是安雅派来的人发现的。”
    “你说什么?是安雅?”这下子更把郑河清吓得不轻。玉轮国在他们身边安插间谍这件事已经够可怕了,居然还是被高昌国的暗探率先发现的,说出去令人匪夷所思。如此说来,渤海国上下岂不是被渗透成了筛子?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件极其严重的事:“卿哥儿,我记得你任命卢早行为主帅是因为当时长晔受伤昏睡。如今看来长晔的昏睡是玉轮国干的,那任命卢早行的事莫非也是他们算计好的?”
    林长卿道:“是的阿娘,不过好在长晔已经回来主事,这些事我们都会处理好的,您不要太担心了。”
    “你的意思,卢早行也有问题?卢氏号称满门忠烈,你素来待他们不薄,他们怎么能这般吃里扒外?”郑河清急了。
    “不是的阿娘,卢早行战败是因为能力不行,他打了败仗自知死罪难逃,已经将自己铁链加身坐着囚车回来了。”林长卿道。
    “都是娘不好,太没用了,害得晔哥儿上不了战场,这才让玉轮国阴谋得逞。此番若是晔哥儿领兵,肯定不会是这般结果!”郑河清懊悔不已。
    “阿娘,我都说了这件事不能怪您。您若是再这样自责,儿子心里也不好过啊。您且放宽心好不好?”林长卿劝慰道。
    “可是……十几万人呐,就这么没了,我对不起他们的父母妻儿。还有玉轮国的大军就快南下了吧?这可如何是好?”想到二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几万人在桦县苦苦坚守,还有随时可能南下的玉轮国大军,愧疚、紧张、惊慌……种种情绪包围了郑河清,她忍不住掉下泪来。
    林长卿握紧了母亲的手,对她说:“阿娘,请您相信我和长晔,我们一定能守护好渤海国。您要是实在不放心,不是还有高昌国吗?我去给安雅赔个笑脸,说几句好话,她一定会帮我们的。”
    “高昌国?哦,还有高昌国……”一提到高昌国和郑安雅,郑河清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她曾经很喜欢这位小侄女,她聪明、可爱,又是至亲,若是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岂不是一桩亲上加亲的美事?当年她让安雅和长卿假装订婚,就是存了这份心思。可是好景不长,随着高昌国的国力越来越强,安雅也变得越来越强势,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了。起初,她还暗自腹诽安雅越来越像姐姐郑海晏,但没过几年她就改变了看法,安雅不是像她的母亲,而是早已超越了母亲。好几次见面,她都我行我素,忘了给自己这个长辈面子。这要是和长卿成了婚,自己在儿子身边还有说话的份吗?儿子会不会被她挟制?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支持两人的婚事,但这桩婚事当初是她一手促成的,如今她要是反对,不仅仅是打自己的脸,更得给两国朝野上下一个合理的说法。说安雅不敬长辈?可是人家是君主,先君臣后亲子,这无论在渤海国还是高昌国都成立。说安雅太强势,婚后对丈夫不利?这个理由在渤海国固然会得到支持,但高昌国本来就是女强男弱,自己就是高昌国的公主,不会连这一点都不懂,若是坚持用这个借口会落人口实。因此,她希望安雅能够知趣一点,知难而退。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安雅完全没有要退婚的迹象,长卿对她也似乎越来越上心了,照这样下去两人岂不要弄假成真?郑河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不好明着反对,于是便想出了一个自以为高明的办法:让儿子先纳一个嫔妃,或者更低品级的世妇、御妻也行。一旦儿子身边有了别的女人,以安雅的脾气肯定不能接受,要是她气急败坏地上门来理论,自己就可以和她吵上一架,再顺水推舟地解除这个婚约了。她原本计划的好好的:谢氏姐妹二人是扶余国进贡的美人,姿容秀丽,在国内没有根基,容易掌控。姐姐莞尔性格沉稳,让她照顾长卿,反正自己给的人儿子肯定不拒绝,就用她来膈应郑安雅;妹妹嫣然生性机敏一点就通,派她去长晔府上给郑悠儿捣捣乱,以长晔这种大喇喇的性格肯定不会察觉。哪知道事与愿违,这两姐妹竟然是玉轮国的奸细,如今非但不能让儿子远离郑安雅,反倒要腆着脸去求人家,自己的那点心思只怕早就暴露了,这以后还怎么见人?好在林长卿此刻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御敌,没有察觉到她的心事,她胡乱听了几句案情便和儿子告了别。
    郑河清回到宫里,见服侍自己多年的女官卢皎皎一个人跪在宫门口。她假装不在意地招了招手,卢皎皎便悄悄地起身跟了上去。进了屋,郑河清屏退左右,只留下卢皎皎一人,问道:“你为谁的事而来?”
    卢皎皎跪道:“求太后救我哥哥一命!”
    郑河清叹道:“糊涂!你父亲、你侄子的命尚可救得,唯独你哥哥的命救不得。他身为主帅,打出这种糊涂仗,就算陛下有心饶他,又如何堵天下悠悠之口?”
    卢皎皎哭道:“家父只有哥哥一个儿子、两个孙子。哥哥的大儿子已经战死沙场了,小儿子还不到十岁,还是个妾生的。一家人没了主心骨,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郑河清皱眉道:“得亏你的大侄子死在战场上,这才洗清了你全家通敌的罪名,否则你还有机会在我面前哭吗?你可知道言官们这些日子上了多少弹劾你父亲的奏折?”
    卢皎皎一听,吓得不作声了。郑河清道:“你怕什么?你不是林家人吗?长晔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见郑河清还是向着自己的,卢皎皎暗松一口气,问道:“太后,您见过我公爹吗?昨晚府上来了好多兵,把嫣然姑姑带走了,还有……还有……”
    郑河清瞟了她一眼,没好生气地说:“还有你丈夫被关起来了对吧?你不说我还忘了,这嫣然是你举荐给我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太后,嫣然姑姑到底怎么了?”卢皎皎小心翼翼地问。
    “她是玉轮国的细作。”
    “她是细作?不可能,不可能啊,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太后,会不会搞错了?”卢皎皎慌了。
    “蠢货,别再替她求情了,小心惹火上身!我告诉你,这件事证据确凿,她自己都招供了,长晔坠马和昏睡都和她有关。”郑河清道。
    “怎么会这样啊……”卢皎皎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喃喃自语道。
    注:
    院使为太医院院长,院判为副院长
    有的朝代太后和皇后也可以自称为“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