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话，江易猛地意识到，自从母亲去世后，这么多年来，他似乎从来没有一次主动提过她。
“所以这家大排档也是你妈妈喜欢的？”
江易点头，“是。这里以前的老板还是我妈认识的邻居，我还记得以前每次来，回回给我们打折。不过他现在应该是退休了，太久了，连他的样子我也快记不住了。”
程斯念随口问了一句，“所以你是很多年没来了吗？”
“是，很多年没来了。”
“为什么？”
“因为……”江易顿了下，“后来……我妈不来了，所以我也很少来。”
江蕙曦过世后，陆怀礼抑郁多年，他连在家提起母亲都不曾，更别说来这里重温。
要不是程斯念说了大排档三个字，恐怕他都不会再想起这个地方。
程斯念听到这句话没多想，只当是江易的母亲太忙了，或者变了口味。
她的脑海里只浮现了一对母子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吃饭的样子。
她不由地说：“所以这个地方肯定带给你很多回忆，你跟你妈妈感情一定很好，真让人羡慕。”
她语气中不自觉表露出了羡慕，还夹杂着一丝失落与酸楚。
“怎么，你跟家里人感情不好吗？”江易小心翼翼地问，观察着她的表情。
程斯念低下了头，“一般吧。”
话音刚落，服务员陆续端了菜过来。
一道烤鱼端上来，色泽金黄，表皮微微焦脆，程斯念立刻伸出筷子，一边吃一边勾起了回忆。
“我读大学的时候，学校后门有个烧烤摊，白天休息，晚上才出摊，一直做通宵。我有个好朋友叫岳瑶，她以前就经常请我去那里喝啤酒吃烤鱼，等到校门要关的时候，踩点回去。搞得我现在一吃烤鱼就想起她。”
江易笑道，“经常请你吃？这么大方。”
“嘿嘿，她家庭条件不错，我呢，大学四年课外的时间几乎都在忙着做兼职赚钱，跟室友相处得也一般，也只有她一直对我照顾有加，不离不弃。”
事实上，要不是程斯念反对，岳瑶能直接出钱包养她。
江易闻言有些惊讶，他还记得程斯念的简历上面写着她成绩优异，年年拿奖学金。
又要读书，还要做兼职，得有多大的毅力和耐力才能坚持下来。
“听起来好像过得挺辛苦的。”
“不辛苦。”程斯念摇头，眼眸里透着光，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很多人连学费都交不起，我起码还有机会可以读书，已经比这世界上很多人幸运很多了。”
她满脸自豪，“而且我因为成绩好，一上大二就有学姐帮我介绍实习机会了。我又勤快，又好学，每次实习单位给我的评价都很高，别人就更愿意介绍机会给我。还有我自己也会在网上接些翻译的工作，报酬也还行。虽然辛苦点，但保障基本生活支出还是没问题的。”
程斯念说起大学生活，话明显也变多了。
江易就喜欢她对自己充满自信的样子，却忍不住调侃，“第一次听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程斯念笑了一下，“本来就是，我得到的机会都因为我够努力才有的。我从小就知道，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就是我唯一的筹码，也是我自己能把握住的东西。就算有人攻击我，我也会觉得无所畏惧，因为这是我自己学来的本事，也是我最大的底气，谁也拿不走。”
程斯念越说语气越坚定，江易却恍惚觉得这番话背后似乎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艰辛和痛苦。
他又问：“所以你家里人只给你交了学费，但是生活费都要靠你自己赚是吗？”
程斯念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来，垂眸不语。
“算是吧。”她含糊其辞地说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脱离程家的念头就种在她的脑子里，直到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彻底爆发。
舒桑月要她一辈子感恩程家把她从孤儿院里带出来，她也知道她能有今日是程家的功劳。
让她衣食无忧，让她有书可以念。
但是程家于她而言，像一个冷冰冰的牢笼，她越长大越想逃。
所以她从小拼了命地念书。
再大一些，想要逃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而不再用程家的钱是她能做的第一步。
上了大学之后，她便开始想方设法自己挣生活费，舒桑月每个月打到她卡里的生活费她一分钱都没有用。
这条路一路走来，她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如果不是林姨没有生病的话……
一想到林姨，程斯念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江易敏锐地察觉到，似乎一提到家里的话题，程斯念就会含糊其辞，似乎在逃避什么。
估计是家里情况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暗暗觉得有些心疼。
他从小家境优越，虽然陆家从不纵容儿女挥金如土，挥霍无度，但是至少他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
就连母亲名下的贫困生资助项目，他虽然参与过，但也从未真正去了解那些需要帮助的学生到底在经历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冷场。
这时候一个头发灰白，穿着花布衫的老奶奶突然走了过来，她的手里捧着一篮子玫瑰花。
她弯着腰，朝江易殷勤地笑道：“先生，买朵玫瑰花送给你的女朋友吧。”
这边美食街的餐馆大多是露天桌椅，因此也诞生了一些沿途兜售鲜花的流动小贩。
程斯念赶紧摆手，“阿姨，你搞错了，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老奶奶愣了下，将他们来回看了几眼，“啊？不是吗？”
长得也太登对了，怎么不是一对呢？
程斯念笑道，温声说，“是，您搞错了，我们俩都单身。”
都单身？
江易猛递抬眸，有些意外。
原来她没有男朋友。
江易的眉眼不自觉地微露喜色。
程斯念没有察觉到江易的眼光，她一直看着有些局促的老人家，有些于心不忍，又说，“阿姨，我跟您买一朵，多少钱？”
老人家立即笑逐颜开，从篮子里挑了一支玫瑰，还顺便拿出一个二维码牌子，“谢谢你啊，姑娘，一支十元钱。”
程斯念接过玫瑰花，还没来得打开手机，江易已经眼疾手快扫码付了钱。
老奶奶笑着又道了一声谢，满心欢喜地走去下一桌的客人。
程斯念有些发懵，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