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雀杀了杨安。
是将他吊死的。
她说:“只要你能在白绫上撑过半炷香,我就放了你。”
和嫣红一样,杨安也没撑过去。
撑不过去,就得死。
赌局嘛,落子无悔。
至于杨安想不想赌根本无所谓,毕竟,嫣红也并不想赌。
杨安被吊死后,看脖子上的勒痕明显是他杀,但商雀说是病死的,杨家人便都说是病死的。
杨安怎么死的其实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杨家是靠着商雀才有了今日的荣华富贵,他们可以失去杨安,但不能失去商雀。
总归,杨家的儿子多,不差杨安这一个。
“对对对,我儿子是病死的。”
杨安是商雀亲自下葬的。
不是她与他感情多深厚,还想用最高礼节亲自葬他,而是商雀发现,死在她手里的人,就算没用神迹之力,其灵魂还是会被献祭,尸体的心口处,还是会长出一棵桃树来。
落下的花瓣虽不算红,但旁人触碰,依旧会出事。
没办法,商雀只能亲手葬了他。
如此,过了八年。
作为压制神迹的钥匙,在仇恨和病痛的折磨下,是活不了多久的。
商雀也是如此。
她快死了。
她得寻找下一任钥匙。
而就在这时,杨安的坟被人盗了。
盗墓贼因为接触到他的尸体,脸上长出桃花,死去了。
他死后心口长出桃树,牵连了十几个人去世。
“死了,都死了!他们的脸上,还开出了桃花!”
“是邪祟作恶啊!”
百姓们在惶恐。
商雀却在兴奋。
她的体内,积累了太多的仇恨和怨念,虽然她一直在压制,但她隐隐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而这些人的献祭,让她彻底失控。
死!
都死!
这世道,本就都该毁了!
要毁,就要毁得干净一些。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神迹。
得让神迹更加强大才行,所以,她需要修士作为祭品。
于是,她偷了皇族的密函,向修仙界发送了求助信。
*
“路小堇,想去死吗?我可以帮你。”商雀平静地继续问道。
她似乎真的是在询问,因为路小堇没回答,她就没动手。
只是拿着刀,在路小堇眼前晃来晃去。
看到了商雀的一生,路小堇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是因为无畏生死了吗?
哦,不是,是因为商雀太强了,反抗也是个死。
而且她太疼了,疼得不想动弹。
“不想。”
“不想吗?”商雀手里的刀,顿了一下,“我以为你会想的,毕竟,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在哭。”
“什么?”
第一次见她?
路小堇第一次见商雀,是在尚服局。
可那时她死了。
所以,在商雀眼里,第一次见她,应该是在御书房,且就在刚才。
等一下!
不对!
不是在尚服局,也不是在御书房。
是在宫门口!
初到华胥国那日,扶桑拉着她和岁锦要进宫,她说遇到了一个嬷嬷,告诉她宫里很乱,不能入宫,那时这话听起来像个瞎话。
但扶桑其实没有说谎。
她只是隐瞒了。
她遇到的,不是什么嬷嬷,是商雀!
“每一任压制神迹的钥匙,都会获得一项能力,我拥有的,是看见灵魂的能力。”
“大多数人的灵魂,都是浑浊的。”
“但路小堇,你不同,你的灵魂是透明的,你在哭。”
正是因为透明,正是因为干净,所以商雀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痛苦。
商雀从未见过那样痛苦的灵魂。
颤抖,绝望。
“所以我以为,如果有机会,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
拥有那样痛苦的灵魂,怎么会还想要活下去呢?
商雀也痛苦,正是太痛苦了,所以,她想要所有人都跟她一样痛苦。
她想拉着所有人下地狱。
可其实连她自己都忘记了,一开始,她原本是想成为保家卫国的大将军的。
怎么会,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其实,我等了你很多年。”
长公主告诉她,身为钥匙,她们要做的,就是等待纯净之体。
等她来吞噬神迹,拯救一切。
商雀等了。
可她都快死了,还是没等到。
没想到的是,当她想要覆灭这世道时,纯净之体却出现了。
一个本该与修仙界为敌的纯净之体,竟就藏匿在修仙界。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但总归,你还是来了。”
商雀拿起刀,路小堇本以为,那把刀会插进她的心口。
但不是,商雀只是划破了她的手掌心,然后用她的手握住刀柄,直直地刺进了她的心。
“这是最后一步,对吗?”
商雀最擅长的是铁丝。
但她手里拿着的,却是刀,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想杀路小堇,她想的,从来都是自己去死。
“商雀!”
商雀笑了,大约是因为许久不曾有人这样唤她了,轻轻应了一声:
“嗯。”
她死了挺好,如此一来,就再也不会有下一任钥匙,来承受这样的痛苦了。
一切都结束了,真好。
商雀体内的神迹,连同那些恨意和怨念全钻进路小堇的体内,她吐出大口血,直直地倒了下去。
“路小堇,其实一开始,我是没想收手的。”
可那日她与人马族勾结,想要覆灭整个华胥国时,她在宫门口见到了扶桑。
商雀知道,华胥国皇族,拥有一种很强大的力量,所以她让所有皇族都陷入沉睡,却不想,漏了一个扶桑。
那时商雀就想赌一把。
若扶桑能阻止一切,那就是天意,她就收手。
所以,她冲扶桑摇头,让她别入宫。
然后,扶桑赢了。
她输了,输的,是这条命。
路小堇艰难地爬起来,死死捂住商雀的心口。
“不……”
她的手在抖,喉头哽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路小堇,你怎么这样心软啊?”
“以你这样的性子,是怎么走到现在的?”
商雀吐出大口血沫,看路小堇的眼底,却浮现出了一丝悲悯:
“路小堇,其实活下去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说,活下去,才是最痛苦的。
商雀其实很早以前想死了,但一直没死,不是因为不想死,她只是……
“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商雀闭上眼,眼角落下一滴泪。
母亲说,希望她活出人样来。
可最后,她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还险些成了覆灭华胥国的恶徒。
对不起啊。
她终究,是没能活出个人样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