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桥、长孙光明等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了惊恐之极的神情。杨延嗣性子顽劣，虽然自他幼年之时起，杨业便请了老师来教他读书写字。只不过杨延嗣最好舞枪弄棒，对于读书没有半分兴趣，前后几位老师都被他折腾得辞馆而去。到得后来，杨业没有法子，只得要杨延昭教他读书习字。杨延嗣对自己这位六哥最为心服，只不过天性使然，虽然粗通文墨，读书却不甚多，自然不知道高力士是何方神圣。只是看到司徒桥等人一个个像看到鬼一样，神情惊恐。而自己的父亲和六哥向来沉稳，颇有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名将之风，可是听到“高力士”三个字，也是面色大变，这倒是前所未有之事。是以杨延嗣忍不住对那红袍人说道：“你是高力士又有什么了不起，敢不敢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杨延昭见他胡说八道，怕他说下去不免丢脸，便即扯了扯他左手衣袖，以目示意，要他不再说话。杨延嗣心下虽然不服，却也不敢违拗，只得闭嘴不说。
    厉秋风深吸了一口气，惊魂稍定，这才开口问道：“你若真是高力士，不在长安老老实实地侍奉皇帝，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司徒桥等人听他如此说话，知道厉秋风故意装作也是唐时之人，想要诓高力士说出实情。否则若是将实情说出来，高力士定然吓得魂飞魄散。到了那时再要他说实话，只怕殊为不易。
    高力士颤声说道：“我以前在宫中侍奉则天大帝，只不过后来得罪了太平公主，被赶出了皇宫。今上龙潜之时，我被划拨至临缁王府听用。后来今上登基，以临缁王为太子，我便在太子官署内坊当差，每日侍奉在太子左右。承蒙太子看重，在今上面前力荐，这才授了我朝散大夫、内给事之职。只不过我不是今上龙潜时的旧人，无缘侍奉在今上左右……”
    众人越听越是心惊，长孙光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说的今上，是哪一位皇帝？”
    高力士听他如此一问，心下一惊，道：“自然是当今景云皇帝。”
    厉秋风虽然读过不少史书，不过毕竟不是文人，除了大明诸帝之外，于史上各朝各代皇帝的年号所知不多。是以听高力士提到“景云皇帝”，却不知道是唐朝哪一位皇帝。而杨家父子均是武将出身，自然也不晓得“景云皇帝”是谁。倒是司徒桥和长孙光明为了精研奇门五行和机关消息之术，于史书多有涉猎。听到高力士说出“景云”二字，两人都是面色大变。
    厉秋风瞧见司徒桥和长孙光明神情有异，便即开口说道：“司徒先生，长孙先生，两位可知道这位景云皇帝是哪一位么？”
    司徒桥面色阴沉，缓缓说道：“景云是唐睿宗李旦的年号。景云元年，便是唐中宗李显在位的最后一年，即景龙四年。这一年六月，中宗皇帝突然暴亡，天下风传是韦皇后和安乐公主毒死了皇帝。韦皇后毒死中宗，不只想遮掩她与武三思的奸情，更想要效仿武则天，登基做女皇帝。其后李旦在李隆基的支持下，与太平公主联手发动政变，杀掉韦皇后和安乐公主，推李旦上位做了皇帝，改元为景云元年。”
    司徒桥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高力士，道：“若这人真是高力士，在景云年间，李隆基尚未做皇帝，不过李旦能登基坐殿，李隆基居功甚伟，是以李旦登其之后，便封李隆基做了太子，甚至有意将皇位禅让给李隆基。而太平公主极力反对李隆基继位，自此与李隆基生了龌龊。双方都在暗地里积蓄力量，必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两年之后，李旦将皇位禅让给李隆基，自己做了太上皇。太平公主阴谋杀掉李隆基。而李隆基先下手为强，灭了太平公主满门，再也无人能与他对抗。”
    司徒桥说完之后，长孙光明接口说道：“司徒先生有一件事情没说。也就是在景龙四年，时任潞州别驾的李隆基从潞州回到京城长安，不久中宗皇帝突然暴亡，韦皇后和安乐公主意图登基。李隆基早已买通了作为皇帝亲军的万骑中的多名重要将领，与太平公主联手，突然发动政变，尽灭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一党，推李旦登上帝位。
    “李隆基在李旦第一次做皇帝时，被封为楚王。后来武则天废了李旦的帝位，李隆基也被降为临缁王，被武则天幽禁于王府之中十余年。待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灭武兴唐之后，中宗李显复位，李隆基才被解除幽禁。只不过韦皇后对李旦极为忌惮，李隆基又是李旦诸子之中最为杰出的一个。是以韦皇后进了谗言，中宗便将李隆基赶出京城，去做潞州别驾，是以世人又称李隆基为‘潞王’。”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脸上突然现出诡异的笑容。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潞州便是今天的长治，距离高平不过百里。各位都知道这位高力士是李隆基身边的大红人，他突然到了这里，只怕背后大有文章！”
    厉秋风听司徒桥和长孙光明说话，心下疑云大起。从武则天死后，到李隆基灭掉太平公主一党，其间不到十年。只不过这几年之间风云变幻，朝局动荡，先后换了三个皇帝，发生了多起政变。其中的阴谋诡计，不知道用了多少。而千百年后，在这长平古战场的迷阵之中，当年李隆基身边的大红人高力士突然出现，怎能不让人心惊？而且听司徒桥和长孙光明方才所说，两人似乎都知道李隆基与这长平古战场有极大的关联，偏偏此前两人口风极紧，滴水不漏，一直没有提到李隆基的名字。两人如此做作，自然有极大的图谋。
    众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无人说话。却听高力士颤声说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直呼今上和大唐诸帝的名字，难道不怕朝廷王法么？”
    长孙光明看了他一眼，道：“高大人，你可知道现在是哪一年么？”
    高力士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今年是景云二年……”
    厉秋风等人不晓得这些年号，听起来头痛不已。长孙光明知道众人大半不懂，便向厉秋风等人说道：“太平公主虽然是一介女流，野心却是极大，为人又极是精明，颇有其母武则天之风采。武则天在位之时，她便有意效仿母亲，也要过过女皇帝的瘾。是以对武则天曲意奉承，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违背人伦，连情夫都与武则天共享。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张柬之等人突然发动政变，逼武则天还政于大唐，拥立中宗李显复位。太平公主算盘落空，反倒陷入困境。所幸中宗李显对自己这个妹妹极好，复位之后也没有与她为难。而皇后韦氏和其女安乐公主野心勃勃，也一心想要做女皇帝。母女二人毒死中宗之后，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便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杀之而后快。太平公主为了自保，不得不与李旦和李隆基联手，发动政变，灭韦皇后一党。
    “待李旦登基之后，太平公主以为自己功大，在朝廷中飞扬跋扈，阴结私党，有不臣之心。而李隆基英明神武，太平公主对他极为忌惮，是以百般阻挠李隆基做太子。只不过李旦心意已决，甚至想禅位给李隆基。太平公主见情势不妙，便下了决心要除掉李隆基。李隆基自然知道太平公主的图谋，也早有准备。至景云三年，李旦将皇位传给李隆基，自己做了太上皇。当年便改年号为先天元年。
    “太平公主见李隆基做了皇帝，图谋更急，情势一触即发。李隆基先下手为强，亲自带领亲信突袭太平公主，一夜之间尽杀太平一党，逼太平公主在府中自尽。至此武则天当年留下的势力才被尽数消灭，大唐重新归于李氏一脉。而李隆基消灭太平公主之时，高力士便是他最得力的帮手之一。景云二年距离李隆基动手除掉太平公主只有一年多的时间，这位高力士在这样一个关头突然来到这里，只怕其中大有文章。”
    长孙光明说到这里，先是看了高力士一眼。只见高力士全身颤抖，面如死灰，额头汗水涔涔而下。长孙光明“哼”了一声，又转头望向司徒桥，沉声说道：“司徒先生，已经到了这个关头，你我心中最后一个秘密，还是说出来罢。”
    司徒桥双目一翻，道：“这本来就不算上什么秘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要紧？”
    长孙光明摇了摇头，道：“此事与咱们确实没有什么关联，不过若是不说出来，只怕厉大侠会以为咱们另有图谋。此时大家同舟共济，若是生了龌龊，只怕难以逃出生天。”
    司徒桥“哼”了一声，道：“你要说尽管说便是，不须问我。”
    厉秋风听两人说话，暗想这两人心机深沉，一直有事隐瞒未说。看样子这事情与李隆基有极大的关联，倒是颇为意外。不过听司徒桥的意思，两人极力隐瞒之事，似乎是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联。只是当此关头，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或许从两人一直隐藏着的这个秘密之中，能够找到脱困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