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黟和历帝达成协议,将朝堂完全交还历帝,而他,带着老妻和孩子们隐居。
历帝是位疑心病很重的帝皇,全程,丁黟没有提到其他人,他知晓,凡是从他嘴里冒出来的人名,历帝不会重用,只会打压。
从皇宫出来,张岳正死而复生的消息不胫而走。
丁黟回头,望着身后巍峨的宫殿,那层气运金光日渐稀薄,就同洪氏皇朝一样,走在下坡路上。
张岳正改革的本质,是为了将这匹下山狂奔的马儿拉回来,可是,没人愿意它回来,就算它的主人也一样。他们局限于眼前的利益不放,说什么千秋万代。
千秋万代的,从不是某一个实质上清晰的人。
可笑站于月国最顶尖的人,都不明白。不,或许不是不明白,他们只是觉得,关他们什么事呢?
“老爷,在看什么?”
王芜顺着丁黟的目光,狐疑望去,略显斑驳的宫门,上漆久了,有点掉色。
门口站着两列锦衣卫,神情严肃中带着讨好,飞鱼服包裹下的躯体,却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身为锦衣卫,他们天然和历帝站在一块,而历帝,站在张岳正的对立面。
“看皇朝气运。”
“气运?”王芜低声呢喃,气运之说,玄之又玄,她不懂,也不再问。崇拜地看着丁黟,陪着他站在这里。
天边最后一缕阳光,彻底落下,给皇宫蒙上一层阴影。巍然的宫殿,在夜色降临中,如同深渊巨口,择人而噬。
“走吧,回去。”丁黟率先上马车,王芜跟在后面进来。
宵禁后的京城,安静使人窒息,车轮嘎吱嘎吱摩擦地面,夜风带来几许荒唐。
一天忙到晚,一刻不得闲。
张府的烛火,这几天都没熄灭过,今晚尤甚。
子时,丁黟还将几个人赶回去睡觉,而他,重新躺回棺材中,不知为啥,他总觉得,睡在里面会安心。
或许,是因为人死后,归宿是它。
第二天一早,几个儿子收拾妥当,前来灵堂,只见丁黟在棺材内一动不动,脸色铁青,也没有呼吸,顿时唬了一跳。
“大哥?”张成毵大惊喊道。
“别急,我看看。”张成祎趴在棺材上,向里探去。
正在此时,丁黟缓缓睁开双眼。四目相对,张成祎尴尬收回视线,偏过头去,恭敬道:“父亲,我和几个弟弟去衙门和吏部走一趟,家里,托付给父亲。”
丁黟直挺挺坐起来,上翻的眼珠,露出更多眼白,脸色较之前更加显青,沙哑声音响起:“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和历帝达成协议,只是第一步,有官职的几个儿子,还需以最快速度去完成交接工作,顺利离京。
京城的产业,昨晚已经说好,走之前尽快脱手,但决不能搞低价,让他人过于小瞧看出破绽。
命要紧,其他东西还有机会。
即使离开京城,也不能像是丧家之犬一样走。
时间紧,王芜联系几家交好的勋贵人家,也只有他们,会放心大胆的买下张家在京产业,其他清流,还会思考一下,耽误不少时间。
有历帝的旨意,张家几兄弟事情很顺利,当然,难免会被嘲讽几句,也有人拦着他们问缘由。
张成祎抹不开面子,张成咡为主,几兄弟突然像是打开泪腺河流,仰面而泣。
不说话,就是默默的哭。
事实证明,这招有用,无需他们多说,其他人就已经将原因给脑补完毕。
“张大人虽死而复生,据说情况不太好,奋斗一辈子,最终拱手让人,只想儿孙环绕。”
“唉,时也!命也!张大人才五十多岁啊,不到花甲之年。”
“可怜天下父母心……”
张府中,丁黟也没有闲着,因他改革而起,无数人依附于他,前世骤然而逝,打得许多人措手不及,跟随他的人,许多人官职被历帝一撸到底。
现在,丁黟给他们提前预警。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可以来江陵求助张家。
能有多少人听,能救多少人,就看造化。
张家几个孩子都不弱,可比起张岳正,还是差不少。
张岳正的躯体,越发僵硬,丁黟需要费大力气,才能保证他四肢灵活,行走书写无碍。
死去的他,天生被京城所克。
这也是为何他宁愿退走,而不是在京城死撑的重大原因。
张岳正生前的书房中,丁黟揉搓着双手,手臂上斑斑点点,痕迹愈发明显吓人。
对丁黟的事情,王芜亲力亲为,不让人来过多打扰。
事情忙完,她还会来书房坐坐,痴迷看着丁黟,默默流泪。
这间书房,皆是机密,以前的王芜,进不来。现在倒是进来了,可那个人,已经不在。
望一眼,王芜不敢耽搁,张家人头上的那把刀,随时都会落下。
她,没有时间在此,伤春悲秋。
王芜强撑起身子,指挥几个儿媳收拢家中财物,大件带不走的,直接打包。
非京籍京官离京,大抵都要损失一部分财物。
张家并不例外,外人虽有疑惑,但不多。
唯有几个嗅觉灵敏的政敌,在其中嗅出不一样的味道。
丁黟知道,这一路,不会平静。
背地里暗潮涌动,府中仆从,大部分送走,侍卫之流,绝大部分留下来。
府中主子们,又一次商讨到半夜。
事不宜迟,停灵七天,本是出殡的日子。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满人间,城门嘎吱打开,丁黟带着一家老小,收拾妥当,在众多扈从护送中,离开京城。
十里长亭,丁黟看到等候在此的大小官员,脸上或虚伪,或不舍,丁黟懒得认真甄别。
拱拱手,丁黟走到最前面:“多谢诸位同僚相送,山高水远,或难相逢,老夫此次归家,余生都不会再出现在京城,望诸君保重。”
丁黟的脸上、脖子上,乃至手上,一大早的,在王芜的巧手之下,化了细致妆容,看起来和真人无虞。
不有大动作,还是难看出不对劲。
张岳正本就是孤傲的人,拱手这一行为,已经让人受宠若惊。
“大人说笑,山水有相逢,我等未曾不能有重逢那一天。”
丁黟但笑不语,笔直站在那里,如青松般,傲然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