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者叫张敬礼,家住在桥西稍远一些的平房里。一打听很快就有人指点了方向。
兰花镇不大,省道南北穿过,一分为二,东西两个区域。沿街多是二层平顶小楼,用来做买卖。
从省道下来,向西走,开始还可以称是街路,可以勉强通过车辆。再往里,就只能通带车子了。再再往里,七拐八拐的,带车子也难以通过,只留下窄窄的行人过道。
死者的家里来了不少人,齐齐的抄着手,站在那里,没有农村里办白事的那种喧闹,没搭灵棚,没有音响放着曲调。
一打听事情经过,多是站在那里汉着气,低着头不言语。
终于有一个被称做五大爷的开了口:
“谢谢你们来了。这真没人管啊。你看看,这家里的坑上坐着,精神有毛病,连哭都不知道。听说儿子没了,就坐在坑上一动不动。”
“家里两孩子,死的是小儿子,就一个人,脑子有问题。”
这位被为五大爷的中年汉子介绍说,死者并非两人。死的是弟弟,哥哥也被砸了,但是不重。
情况也大致和方才听到的差不多。
弟弟早上在道路边上的劳动市场上等活。拆迁户女主人姓夏,找到了张敬礼,说要拆房子,扒倒就行,给一百块钱。
张敬礼听了,就说“成”。又觉得一个人干不了,就把他哥哥也叫上了。
到了老夏家之后,这哥俩从来也没干过扒房子的活。哥哥就上了房顶,弟弟就在屋内,抡起了大锤就开始干上了。
干着干着,就听轰隆一声,弟弟屋里把墙砸倒了,整个屋顶也塌了下来。哥哥也埋在了里面。
要说这拆房扒房,任般个明白人也晓得,怎么说也不会把自己闷在屋子里面,可张敬礼兄弟两个,打小就是智障,只想着把房子扒了,没想到房子屋顶会下来,下来之后,屋子里的人也会被埋在里面。
“现在人家雇主说拆房子是镇上安排的,他们按照镇上的要求。出了这个事情,他们还觉得倒霉。说这个事是咱这孩子不会拆,他们管不了,得自己负责。”
“找到镇上,镇上说是你们双方自愿的,就不是镇上让他拆的,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出了事情,双方自己解决。根本没人管这事。来看看的都没有。”
“你看看这家里,他爸不在了,哥哥娶了媳妇自己过。脑子不好,娶的媳妇是外乡的,日子也是不好过。剩下这娘俩,平日里都是凑合过着。”
“有没有想请个律师,去法院打官司。”俊锋问道。
“你看咱们这都是本家亲戚,没有一个出息的。出了事不能不来,来了都大眼瞪小眼的在这看着,谁也拿不稳个主意来。”
“再说了,打官司得花钱,哪有钱啊。”五大爷叹着气说。
确实,当时的情况,特别是在农村,遇到这样的事情,老百姓不知道怎么打官司,甚至说根本不知道还可以打官司来解决。
要是平日里,出了这样的事情,雇主拿些钱,镇上再给补助点钱,可能出个三、五万,这事就过去了。
可偏偏出了事这家人家,脑子不好使,妈妈脑子不好使,弟弟脑子不好使,哥哥同样脑子不好使。
而本族同家,不说是有钱没钱,不是怕管不好,不是怕落不落埋怨,就是想管,也不知道怎么管。
“你们找房东,他们怎么说的。”俊锋继续问道。
“找了,我去找的。我是孩子他老姑姑。”说话的女人四十多岁,穿着棕色的小棉袄,绣着花的那种,戴着围巾。
“去了人家说,当时在市场上谈好价了。问能拆不,说能。既然说能拆,这事就和她家没关系了。说出了事情就得自己负责。你说咱还咋说,咱也不能逼着她。再说了,就是逼了,这钱咋出,也没个做主的啊。”中年妇女开始说话声很大,说着说着,就弱了下来。
2
在兰花镇政府,萧萧和俊锋见到了主管拆迁工作的副镇长,对于出现死亡事故,副镇长表现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并将责任完全归结于雇主和死伤人员,都是自然人,且不是经过工商部门登记的生产单位,责任应当由其自负。
对于镇政府在兰花镇改造过程中,组织拆除房屋工作是否存在问题,副镇长答复说,拆除的房屋面积比较小,面积只有10.5平方米,拆除工作量较小,不构成拆除工程。根据相关规定,有关规章建筑工程投资额不足30万元或者建筑面积300平方米以下的,不办施工许可。
同时又进一步解释说,相对应拆除工程没有文件规定多大面积必须由有关资质施工单位承担,所以镇上认为这样的小房不需要找施工单位作业。
而在双方交谈中,副镇长一直在回避此次兰花镇总体改造过程中,涉及到总体拆迁房屋的情况。而对于死者死亡原因,并没有进行过调查。
“早在两个月前,开了一个关于整顿乡镇房屋拆除工作会议,会议一再强调,加强乡镇改造过程中房屋拆除安全工作防范意思,禁止化整为令,减少安全生产事故。这个会议情况我们镇上应当清楚吧?”萧萧问道。
“咱们这是小地方,上面的政策到我们这得需要一段时间。现在还没接到这个通知。”副镇长答道。
“ 我们这次道路拓宽改造工作,需要征收和拆迁的房屋涉及多少户,总面积有多少。”萧萧问。
“这个,一共涉及到的违章建筑、超期临时建筑、门墙、库房有56户,目前已经与53户签订了建筑物自行拆迁协议书。”副镇长犹豫了一下,回答说。
“56户,按照宅基地标准配置,每户七十米,也有近4000米,加上各种违章建筑物。我现在也去看了,房挨房,加一起得近万米。50多户人家,咱们能保证不出现问题吗?”萧萧一点不留情面的,算起账来。
“这个,我们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大家都愿意自己拆,砖头还能卖钱,就同意自己拆了。”副镇说话语气软了下来。
“死亡者家里我们刚刚从那回来。死者是一个弱智,家里人也都有病,我们镇上能不能从帮扶角度,或者从法律援助角度,将问题协调解决一下。毕竟这是我们兰花镇总体改造工作中出现的问题。”俊锋在一旁说道。
“这个,拆除房屋本来是他们个人之间的问题,算不上生产事故,还是由他们个人解决,我们没法去过问这个事情。如果我们去过问了,这个事情我们就说不清楚了。”副镇长答道。
“现在我们将这么大面积的房屋拆除工作,交给个人雇人来做,如果再出现问题,谁来负责。”俊锋被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激怒了。
“这个我们镇上与个人之间都有协议,出了问题,个人承担。”副镇长答道。
双方的谈话在没有结果的情况下结束了。
兰花镇发生拆迁死亡事故,并没有引起镇政府领导的重视,事故也没有上报县安全生产主管单位。直到报道播出后,惊动了省政府主要领导,这起事故才受到了重视。这是后话。
兰花镇政府领导对事件的冷漠,以及没有对安全的重视,继续坚持让个人拆除房屋的做法,让萧萧和俊锋决定去安阳县,将问题反映给安阳县委一把手。
于是,三人直接奔向了安阳县。
3、
晚间,安阳县宾馆。
萧萧直接拨通了安阳市委宣传部新闻科高科长的电话。
“喂,高科长吗!我是萧萧。我现在在你们安阳县。”
“萧萧,你好!什么事把你惊动了,如果是批评报道,可要多关照啊!”
“是这样的,今天提到通知,上午兰花镇总体改造,拆房子的时候,死了人,而且是弱智,父母、哥哥,精神上都不正常。去镇里,镇上不出面。所以,我们打算明天早间见见县长。请你帮助联系一下。”
“镇领导你们见到了。”高科长问道。
“见到了,现在不光是死人的事。还有大面积的房屋,镇上还让个人拆,明显违反规定。和主管拆迁的副镇长把问题说明,还是继续坚持干。”萧萧苦笑着说。
“好好,等我马上和县委宣传部说一下。对了,晚间需不需要让他们安排一下。”高科长客气的说道。
“不用了,我们这边已经吃完饭了。住宿都能报销。”萧萧语气中很坚决的说。
没有过十分钟,高科长打来电话,说已经和县委宣传部沟通好了,第二天早八点半,直接到县政府办,打好招呼了。
放下电话,一个月前,萧萧被特殊委派到安阳市,见到市委书记和主抓紧环境的王副市长,协调单位之间的一些冲突问题,浮现在眼前。
也正是这层关系,安阳县的采访安排如此顺利。
而真正见到县长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