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敬说完这句话,就再也不理会皇后的哭诉,让人把她送了回去。
对外则是说,皇后得了失心疯,需要严加看管,以后不允许踏出凤仪宫一步。
皇后是什么心情他不知道,但是本来觉得此事跟自己无关的燕承昱,现在的心情十分微妙。
就像是一个本来想单纯地看热闹的人,自己却变成了这个热闹。
他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这是他两世中,第一次从皇后的嘴里,知道了自己母亲的存在。
而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还与自己母亲的死有关。
燕承昱突然想起了自己从前的那个梦境,那个面容模糊,不断地对他说着,要好好活下去的女人。
她,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吗?
那燕敬呢,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皇后刚才那个意思,听起来可不只是单纯的嘲讽,更像是燕敬命令她做了什么,但最后又落井下石。
这样说是说得通的,可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对……
燕敬转过身来看着燕承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就理解了,刚才皇后为什么会把他错认成阿柔。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太像了。
燕承昱,就活像是她的翻版。
可若是非要细究起来,其实容貌也就只有三四分像罢了,但周身的气质却有六七分相像。
阿柔的面庞多了几分凌厉,看上去英姿飒爽,又顾盼生姿,让人挪不开视线。
但燕承昱的面容,少凌厉多柔和,随着年岁渐长,又少了几分从前的纯真,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还是一副纯洁无垢的面孔。
从前燕敬只是觉得燕承昱和阿柔有些相像罢了,但现在从这个视角看过去。
他才猛然发觉,自己有很久,很久,不敢回忆起阿柔的面容了。
他不敢面对她,他怕面对她的指责诘问。
因为总归是他,对不起她。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儿子,早就已经像极了她。
燕承昱嗫嚅道:“父皇……”
燕敬没说话,只是示意燕承昱跟着自己过去。
燕承昱只得抬步跟上,同时在心里猜测着一会燕敬可能会说的话。
这时候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到了哪里。
直到燕敬突然停下,他差点撞到了燕敬的后背,这才发现自己是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殿宇。
从远处看,宫殿外装点的满是桂花,凑得越近,越能闻到浓郁的桂花香味。
不需要其他花朵夺目的颜色,桂花朴实无华,但却让人记忆深刻。
但桂花多是十月开花,燕承昱好奇现在是怎么可能会开花的。
他凑近看去,发现围满了整面宫墙的桂花,全部都是假花。
燕承昱微微皱了下眉头,不知为何,他看到这桂花,心情并不舒服。
可他确定,自己从前其实是对桂花没什么感觉的。
再推门看去,内里曲径通幽,别有洞天。
一条小路,蜿蜒曲折地通向了内殿,路边溪水潺潺,还有林木在侧,落英缤纷,就像是一个小型的森林一样。
燕承昱一路跟着燕敬走到了这里,这期间,燕敬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燕承昱在他的眼神中,读到了怀念,不舍,以及深深的悔恨。
没错,燕承昱确定,那就是悔恨。
虽然不知,这悔恨是从何而来。
燕敬通过小路,走到了内室。
这里一片绿意,生机盎然,温暖如春。
燕承昱觉得,在这里待久了,心情一定会变得很好。
燕敬环顾着整个房间,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停止了跳动。
是啊,也许早在阿柔故去的那一刻,他就该去陪她了。
燕敬面对着一盆已经枯死的,已经看不清原貌的花,神情十分挣扎,甚至似乎有泪水从眼眶中流出。
燕承昱看他这副样子,便知道他有大事要说,于是默默地观察周围的环境,等着燕敬的下文。
可他却不知道,这一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燕城昱觉得自己的腿都有点酸痛,但是他也不好表现出来,也只能继续等。
又过了一刻钟,燕敬才开口道:“这里,是她从前最喜欢的地方。”
燕敬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就像是很久没有提起这些话一般,一句话也说的断断续续的。
就像是,近乡情怯。
他,是在害怕。
“她从前说啊,喜欢外面的世界。”
“想遍历天下名山大川,走过大燕的每一处河山,亲眼走过的地方,才是真实的世界。”
“听高山流水,品自然之妙处;处江湖之远,望旷野之自然。”
“她的梦想是能得一人终老,品味人间烟火气息,白头不相离,永不入皇室之中。”
燕敬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般,“她那么好,可我却辜负了她……”
燕承昱颤声问道:“您说的这个人,她到底是谁?”
燕敬的双眼像是瞬间有了光亮一般,却又很快地暗淡下去了。
他语气低沉,在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道:“她叫楚郁柔,是老定国公的嫡长女。”
“是我的结发妻子,也是我的唯一的皇后,更是我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女人。”
“她就是你的生母。”
遍历天下名山大川,想得一人终老,这也是他的愿望,想和戚砚同往。
原来,他母亲也和他有着相同的想法。
燕承昱的记忆轮回流转,挑挑拣拣,可他确实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记忆。
他从小时候开始,就养在凤仪宫,以为皇后就是自己的母亲。
可血缘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他分明没有见过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可却能通过旁人的只言片语,能够大概推测出她的样子。
就像是在时空交错中,燕承昱的眼前划过了一个女人姣好的容颜。
就像是在冥冥之中,她一直伴随着自己前行。
一脉相承的心性和血液一直在影响着他,直到现在。
他第一次,正式地认识了她。
可他却也,早就认识了她。
燕承昱的眼角微微湿润,他无声地说道:“母亲,我终于能够见到你了……”
历经两世,我第一次,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
原来你,是一个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