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浅缓缓起身,看向了阴风吹来的方向。我能察觉到“有人”进了屋子,却怎么都看不清他们的身影,而白清浅似乎正在和他们交流,大概过了五分钟左右,她身上那层淡淡的光芒逐渐暗下去。
白清浅转过身,对着爷爷生前供奉的堂桌跪下来,三叩首之后起身来到了土炕边,轻声对我说道:“睡吧。”
我哪里还睡得着啊,盘膝坐在炕上问道:“你刚刚在干嘛?是有人来了么?”
白清浅点头,爬上炕坐在我旁边说道:“他们都到齐了。”
“什么意思?”我不是很理解,“到齐了?”
“四梁八柱清风、烟魂都到齐了。”
虽然我从小就知道我爷爷是个出马弟子,但是对于这些我只是略知皮毛,四梁八柱以及清风是“立堂”的根本,“立堂”之后才算是真正的出马弟子。
出马弟子在凡间帮“缘主”看事、平事,实际上都是背后的仙家所为,仙家做这些是在积攒功德。这里的缘主指的就是通过各种渠道或者缘分的指引了解出马弟子,请出马弟子看事的人。
绝大多数的真正出马弟子,都不太愿意出马,因为出马弟子能够借用仙家的力量窥探天机,改变规则,但也会因此遭到老天的惩罚,注定逃不过“五弊三缺”的宿命。
五弊为:鳏、寡、孤、独、残。
三缺为:福,禄,寿。也就是常说的:权,财,命。
仔细回想我爷爷这一生,就应验了“五弊三缺”的宿命。
幼年失去父母的孩子为:孤。
中年无妻或丧妻的男人为:鳏。
先天后天身有残疾的人为:残。
五弊我爷爷占了三个。
三缺,除了活到了九十多岁之外,这一辈子没钱、没权,活的倒是挺长的,那也是穷困潦倒的度过这一生。
当白清浅说他们都到齐的那一刻,我内心是很难受的,我盯着白清浅的眼睛问道:“你要接下爷爷留下来的一堂老仙么?”
白清浅面露苦涩,略显无奈的说道:“不是我接下爷爷的这一堂老仙,是这一堂老仙选择了我当他们的出马弟子。”
我天真的问道:“可以拒绝么?爷爷这一辈子已经很惨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看到你重蹈覆辙。”
白清浅嘴角微微上扬,把手伸向我的头,温柔的说道:“我拒绝了,没有堂口这些老仙,谁来保护你呢?睡吧,我没事。”
当时我不明白白清浅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一个成年大小伙了,凡事自己都能处理。
在爷爷去世的第二天下午,我和白清浅在整理爷爷遗物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独眼老道,约莫有七八十岁,身后还跟了两个弟子,他穿着一件青色的大褂,脸上有颗黑痣,黑痣上还有一绺毛,自顾自的走进了院子。
我透过窗子看到了独眼老道,走出屋门问道:“你找谁?”
独眼老道瞥了我一眼,然后对我说道:“你是吴一念吧,你叫我一声爷爷不吃亏。”说完,他背着手用肩膀撞了我一下,旁若无人的走向了屋里面,身后的两个弟子约莫三十多岁,随后跟上。
我当时就怒了啊,哪来的老灯泡子,上来就让我叫爷?还这么他妈的没礼貌!我转身冲进屋里面,拦住独眼老道问道:“干什么玩意?谁让你进来的?”
独眼老道的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我身上,用扇子指了指我,身后的两个男子立即上前把我推到了墙角将我控制住。
白清浅盯着闯进来的独眼老道一言不发,独眼老道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白清浅,足足十几秒钟,然后自言自语道:“吴老瘸哪来的好运气,竟然找到这么一个接堂弟子,可惜了。”说着,独眼老道走向爷爷生前供的香案。
白清浅抓起手里的鸡毛掸子正要上前阻拦独眼老道,只见独眼老道手里的扇子突然调转方向,在白清浅的头顶神庭穴上点了一下,白清浅突然就站在原地不会动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独眼老道。
“草你妈!”我挣扎着大喊道:“你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身边的一个男子对着我的小腹狠狠的来了一拳,我当时就被打岔气了,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独眼老道没搭理我,旁若无人的来到了香案前,用手里的扇子将香案上的供盘挑翻了,嘴嘲讽道:“老瘸子你倒在再威风一下给我看看啊,你显个灵给我看看啊……”说到这,这独眼老道变本加厉的将香碗掀翻在地上,用脚踩在上面。
掀翻了供盘、砸烂了香碗这还不算什么,最具侮辱性的是,这独眼老道竟然把香案上的令旗给折断了,令旗的意义非同寻常,当他把令旗踩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看到白清浅的眼里流淌出泪水。
做完这些,独眼老道明显是发泄的差不多了,背着手向门口走去,刚刚走了两步,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转身回到香案处,掀起上面的红布,下面竟然有一个小本子,他瞪大了眼睛,如获至宝一样,拿起小本子大步走向门外。
控制我的两个男子松开了手,跟随着独眼老道走了出去,我想追出去找独眼老道讨个说法要回来被他拿走的本子,但此时的白清浅更需要我照顾,我忍着岔气的疼痛冲到白清浅面前,双手搬着她的肩大声喊道:“姐……姐你怎么了……姐……”
白清浅听到了我叫她的名字,但她却没办法给我回应,除了眼神……对,白清浅唯一能动的就是眼睛,慌张的却看不懂她要表达的意思。
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大学生在这个时候能想到的就是拨打120和110,我这边刚刚放下电话,白清浅突然动了,她大口的喘息像是缺氧了一样。
我听到喘息声后急忙问道:“你怎么样?你刚刚怎么了?那个独眼老道对你做了什么?”
白清浅深吸一口气,原地打坐双手放在了两侧的膝盖上,闭上眼睛嘴里叨念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仙家语”。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白清浅的状态逐渐恢复正常,这时门外传来了警笛的声音,接到报案的三个民警开着一辆警车过来,走进屋之后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带头的民警嘟囔道:“这是啥情况啊?堂口被人掀了啊?”
我立即对警察说道:“刚刚来了一个老道士,有七八十岁了,带了两个弟子,你看这里弄的,盘子翻了、碗也给砸了,还抢走了一个笔记本。”
第二个民警左手拿着本子,右手拿着笔,见我不说话了,他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我问道:“就这?没了?”从警察的语气和态度中明显可以感觉到,在他眼里,这就是折断了几个道具旗子、砸烂了一个碗、拿走了一个笔记本的小事,根本不值得报警。
这时,120车也到了,医护人员进来问谁受伤了?我看了看白清浅,她现在什么都正常,根本不是受伤的样子,总不能让120把完全正常的白清浅带走吧?于是我解释道:“我姐姐刚刚被人打的不会动了。”
“打哪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对他们说道:“打这了,打完她就不会动了。”
医生瞪大了眼睛,盯着白清浅看了几眼,别说是受伤了,在她的头上一点被打的痕迹都找不到,我担心医生认为我耍他,然后又补充说道:“我被人打了一拳,岔气了。”
拿着本子的民警瞪大了眼睛,指着白清浅看着我说道:“她,被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用扇子敲了一下头顶,你被人打了一拳,岔气了。”
我站在原地木讷的点头。
民警当时就不高兴了,抱怨道:“你们这不是胡闹么!你们把110和120当成什么了?你们这么做,是浪费公共资源你知道么?”
白清浅知道和这些民警说不通了,主动道歉说道:“不好意思……”
民警打断白清浅的话,很不爽的说道:“下次再这样,得把你们带回去好好教育一下了,真是不懂事,肯定是你们惹了你们的爷爷,被你们爷爷教训了一下就报警。”
就这样,我和白清浅在爷爷去世的第二天,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不公。民警非但没能帮我们沉冤昭雪,还把我俩臭骂了一顿,安上了一个“乱用公共资源”的罪名。
民警走后,我很不理解的看向白清浅问道:“姐,你刚刚是什么情况?怎么被那个老道士用折扇敲了一下脑袋,你就不动了?”
白清浅随口说了一句,“他将我的天魂打出了体外,先不说这些了,你去镇上买三尺三红布,三柱香,烟酒,还有六荤三素,再把村里敲二神鼓的秦半仙请过来。”
我惊呼道:“你要立堂?”
白清浅没承认,但是也没否认,她看着我说道:“爷爷走了,一堂老仙现在算是没有一个落脚点,有的回到洞府修行,有的另找他人了,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将这一堂老仙聚在一起,这独眼老道就是趁着爷爷离世,堂不成堂的时候才敢过来撒野。”
“可是……”我焦急的提醒道:“可是你一旦立了堂,你就是出马弟子了,你知道你这一生要承担什么么?你看看爷爷这一辈子,你不怕么?”